《神睡醒之后》风影随

106、献祭

　　献祭，是在星子渐隐，晨光未现之时开始的。
　　巨石上画着的鬼魅的黑红色纹路仿佛旋涡，要把万物都吸收殆尽。扶烨站在旋涡的中心，
　　四周燃烧着篝火，将他精致小巧的脸照得几乎透明。
　　他长得是真的精致，弯弯的眉眼，小巧的喉结，薄薄的樱粉色的唇，以及有一点点挺的鼻梁，甚至耳朵似乎也格外小一点。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精致的孩子，经历了无数无数的轮回，看过了很多很多次的覆灭，最后用尽所有的决心和勇气将要去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痛苦。
　　起先，老人们是想要让扶烨走得稍微不那么痛苦的。他们比划着要怎么快速的结束扶烨的生命，然后再走献祭的流程。
　　可是，扶烨很执着，他执意的药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自己：“我们没有试错的机会，我不想失败。我受得住，这是我的选择，我会用血肉铺出通往天都的路，我会到达神宫，见到可以拯救村子的神。”
　　第一根钉子是钉在扶烨的右手，然后左手，然后双脚。他像是一个玩偶，被钉在木头架子上，血留了满地。紧接着，老人们用颤抖的手，剥下了扶烨的整张皮，
　　扶烨的皮肤本来就白皙，这样活生生剥下来，带着斑斑血迹，褪去了本来的光滑，摊在那里，阴深深的，叫人毛骨悚然。
　　没有了皮的扶烨是什么样的感觉，无人知道，但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没有了皮囊包裹，血肉就这么露在人们眼前，每一丝肌理的跳动，每一根血管中流淌过的鲜血，明晃晃的刺激视觉。
　　大约了血液的味道刺激了所有的人，他们渐渐的失去了理智，像是遵循最原始的野性，将扶烨的筋肉沿着纹理剥落，剩下完整的骨架和跳动的血管，还有那颗似乎死掉了，可似乎又活着的心脏。
　　没有人知道扶烨到底死在哪一刻，反正他死了，死在一场无法言喻的献祭中。
　　可换种说法，他也没死，他真的用自己的血肉铺出了靠近神的路，他真的来到了天都。
　　……
　　迷雾渐渐散去，扶烨和逐影还是手牵着手，逐影一脸不可思议看着扶烨：“所以，星子们坠落，你挡在哥哥前面，你一点也不怕？”
　　扶烨摇头：“其实还是很怕的，因为真的特别特别的疼。”
　　“那你？”
　　扶烨想了想：“有时候呢，人做什么，不做什么，真的不是自己能够去决定的，没得选的时候，就什么勇气都有了。”
　　“可你明明可以不用走上献祭这条路的啊，你迟早是要回到神宫的。”
　　“那时候我不知道。大概我对村子太执着了，我看了太多次这个村子一点点彻底消失，消失得那么悄无声息，没人知道它曾经存在过，没人知道那些人，那些人他们被困在森林的尽头，困在这个世界最美的地方，却从未见过广阔沃野的其他风景。那些年轻人，他们走出村子，他们过得不好，可他们却回不去了。那个村子，好像从我出生就被诅咒，就走上了末路。”
　　逐影叹气：“扶烨，我们是命运，你现在是不是懂了？我陪你经历了那一场，我当时就在你身体的一个角落里，虽然我感觉不到疼，可我对你的其他情绪感同身受，扶烨，你降生在那个村子是命运，村子承载着命运，就注定要渐渐消失。其实我们换一个角度想，从一开为什么村子就被森立彻底隔绝在世外，他们就是在等待你，完成他们的宿命。”
　　扶烨没有说话，他和逐影坐在一棵树上，盯着远处的湖面：“是啊，我迟早是要回到神宫，这个村子，如果他们知道，曾经孕育的是一位神，也许他们会很开心的吧。”
　　“扶烨，你献祭之后，求过哥哥挽救这里么？”
　　“作为神侍，在神主殿下面前，所有带有私欲的请求都说不出口，所以我常常在殿下面前提起这个地方，提起和月鸟，我就想啊，也许有一天殿下突然就好奇了，想要看一眼我的故乡，然后他就那么一个念想，村子的命运就改变了。”
　　“可惜，哥哥在星陨之前，并没有好奇过，他那么高贵，怎么会对一个神侍的事情好奇，他顶多在你说的时候，觉得是个不错的消遣吧。”
　　扶烨笑得有点勉强：“可我却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就为了，为了让殿下能多注意我一点点。”
　　“扶烨，我有个问题，你和冬神殿下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么？你就从来没有对他开口过？”
　　扶烨抬起头，看着云层深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万神宫落中，能够挽救村子的，只有殿下一人。”
　　“扶烨，所以，星陨的时候，你也是因为想要挽救村子，才不顾一切为哥哥挡住了那些星星？”
　　扶烨点点头，后来又摇头：“我最先知道了星陨，知道了万神的结局，在我一场一场的梦境中，看见了太多神祇们陨落，然后沃野都乱了，冥冥之中，我觉得，我一定要救殿下，他是唯一的转机，我猜，这也是我的宿命。”
　　“也对，咱们是命运嘛，如果万事万物注定还有一线生机，那一定就是我们所感觉到的，既然我和你都出现在哥哥身边，那就是生机。扶烨，说起来，村子后来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这个梦境会让我们看到。”
　　森林暮色来时，扶烨正在煮一碗鸡汤：“阿影，殿下在你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呢？”
　　逐影看了看苍穹，今夜云层比以前要厚一些，所以没有几颗星子，夜空看起来格外孤单。
　　“哥哥啊，我其实吧，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你的替身，哥哥最开始惦记的那个人，是为他挡了星陨的你。所以他来到沃野，想要找到你的故乡，找到和月鸟。不过我没想到，和月鸟居然那么丑。”
　　“哪里丑了？”
　　“就是很丑，你看，你看那棵树顶上站着的那只，虽然白得很干净，但是那个提醒，还有那个尾巴，以及那眼睛上那点奇形怪状的褐色，好像干涸的血迹啊。”
　　扶烨无奈的笑一笑：“仔细看看，的确有点像。逐影，你不是我的替身，反而，殿下会对我好，是因为你。可我终究不是你，所以殿下对我的好，那么有限。”
　　“其实无所谓了，哥哥在云海里看见的命运的眼睛，是我或者是你都不重要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我们在一起才是命运，完完全全的命运。可是命运真的好奇妙，你看啊，我们是一体，可我么又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我和你，我们从想法到性格都完完全全没有相同点。扶烨，哥哥是我的，你不可以和我抢。”
　　扶烨失笑，将鱼汤递给逐影：“喝吧少爷，晚上还是有点冷，殿下将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和我待一起，可不敢让你委屈了。”
　　斗转星移，森林里的白天越来越短，夜晚越来越长，树顶的云层越来越厚。
　　“你看，慢慢的，这里已经快要变成永夜森林了。”
　　“我们还要在这个梦境里面待多久啊？”
　　“阿影，你觉得我们看到应该看得东西了么？”
　　逐影摇摇头：“总觉得还差一点关键，那就是，为什么这里是终点。”
　　扶烨歪了歪头：“也许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无尽的梦境里等待了，我们总会等到的。”
　　梦境中日复一日，森林中已经见不到多少光，越来越黑暗，地面开始长出一些会在黑暗中发光的植物，昆虫们吃掉这些植物，也开始变得闪闪发光，梦幻的永夜森林，开始从森林最中心的村子遗迹往四面八方蔓延。
　　然后，该来的，来了。
　　苍穹上云层中最后一个窟窿里投下的最后一束光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位神祇的身影，她站在荒原之上，泪流满面，掌心出现一柄巨大的光剑，斩下了荒原中心的一大片区域，然后，她拼尽全力将斩下来的那一片送到了苍穹之上。
　　扶烨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
　　逐影不敢置信：“天都？她是谁？她创造了天都？”
　　“远古的，在最早的八位神祇之前的神？一切的起点？”
　　逐影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置信：“可是，哥哥他们的记忆中，他们才是苍穹沃野之间最初的生命啊。而且，神墓中……”
　　“逐影，你还记不记得，神墓中，点下他们看到的，关于他们的诞生，的确有无形的手推动这一切，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
　　“扶烨，我怕！”
　　扶烨抱紧逐影：“我也怕，可是想一想殿下他们，我们得知道更多。”
　　“毛骨悚然，扶烨，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创造天都，而且她在哭。”
　　“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她是谁呢？还有她为什么哭？”
　　“我们在梦境里，什么也不能做啊，只能看。”
　　“那就多看看，尽可能多的去看，看得更仔细一点。”
　　那最后的一束光持续的时间比正常的白天更长一点。仿佛无尽黑暗之前，光芒最后的留恋。而光束中偶尔会出现一些零碎的画面，偶尔是苍穹的，偶尔是沃野，偶尔还会出现那位斩下了天都的神祇。直到光束快要消失，才出现了新的内容，那是一位身着黑衣的神祇，站在巨大的坑中，怒火面满，他一手指着天都，呕出一口血，渐渐化作弥粉，消散之前，扶烨和逐影仿佛听见一声哀嚎，还有一个名字：“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