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可温》戴加宁

2、第一章 U盘

　　秋日的暖阳晒得人有种懒洋洋的困意，慕嫣只手拖着下巴倚在窗边，眼睛半开半盍，似在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偏偏店里的音乐却是舒缓动听的钢琴曲，配着这秋阳，有种时光静好，何不睡之的错觉。

　　梁玉琦进了店看到慕嫣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美人倚睡图”，只可惜美人美是美，那一头白发配着那年轻容颜无端端地让人心里生出几分疼痛来，再衬着这秋日，还添几分凉意。

　　愤怒远不及疼惜。梁玉琦叹息一声，心想：我弄不死楚穆泱那个渣渣也要弄死楚穆泱身边那只小狐狸精。

　　原本想跟她开个小玩笑，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可谁知被她看见了，一脸看穿她想干嘛之后的笑意，眼眸如被风吹过的潋滟秋水，顷刻间荡漾出层层波光。

　　梁玉琦最喜欢慕嫣这双眼睛：清澈，温柔，灵气四溢，让人以为是孩童，却偏偏长在成人的脸上。

　　她倒没有恶作剧被看穿后的窘迫感，大咧咧走过去，在慕嫣对面坐下后，从包里拿出个装饰精美的小礼盒，笑着双手递给慕嫣：“亲爱的，恭喜你找到工作了。”

　　慕嫣微笑接过：“怎么找到工作了都有礼物可以收的？”再看对方直看着自己一脸“快说喜欢”的表情，温柔黑眸里漾出满满笑意，“谢谢亲爱的，我很喜欢。”

　　梁玉琦心满意足了，说：“打开看看。”

　　慕嫣依言打开。里面装着几颗包装华美的糖果。随手捏起一颗，不用看糖纸上的介绍也猜得到肯定是她喜欢的花生糖。

　　梁玉琦适时地说：“祝我家亲爱的慕小嫣，生活如糖果般甜甜美美，生命如糖纸般华美漂亮。”

　　这话听起来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呢？慕嫣看着手里捏着的糖果，剥开糖纸将糖果放进嘴里，果然是花生糖。

　　她低头将糖纸上的折痕撸顺，有些走神地想：并不是每一张糖纸都这般华美好看的。

　　“好吃吗？”梁玉琦看她吃的认真，竟有些紧张，生怕她不喜欢。

　　“嗯。”慕嫣点头，回以一个温暖的笑。恰有风来，吹得她额前未被束起的碎发微动。

　　梁玉琦看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她一头银发时的震惊，又想起同她走在街头上时那几乎达到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再想起之前她那一头染发剂都染不出来的黑发不免惋惜，更觉得胸口堵得慌，于是小心提议说：“要不，你去把头发染了吧？”

　　慕嫣愣了一下，继而微笑：“我就是染的啊。”

　　梁玉琦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没事会染一头白发啊，有病呢吧。”

　　这话就有点拉仇恨和地图炮了。慕嫣没提醒，可怜兮兮地着看她:“琦琦是觉得我这样子不好看所以嫌弃我吗？”连声音都委屈得像在控诉。

　　卧槽！卖萌犯规啊！梁玉琦在心里大叫，摆手否认:“不不不，慕小嫣这样很好看，好看得我想扑上去犯罪了。”

　　“噗！”慕嫣笑得眉眼弯弯。

　　“卧槽，又欺负我！”梁玉琦恶狠狠地扑上去作势要掐慕嫣的脖子:“再装无辜和可怜我就掐死你！”说着改掐为挠，对准慕嫣的腰下手。

　　慕嫣极其怕痒，被挠得“哈哈”不断，很快就投降:“放过我吧琦琦……哈……下次……哈哈…下次再……再也不敢了。”

　　梁玉琦再挠了一会儿，挠得慕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停下:“看你下次还敢欺负我，哼！”然后把那些围观她们的顾客一一瞪回去。

　　两人不再玩闹，梁玉琦回到座位上后在包里翻找了一通，最后终于找出个小东西来递给慕嫣，一脸不开心地说:“喏，给你拿到了。”

　　慕嫣笑着接过，拽在手心里细细摩挲，声音有些恍然地道了声“谢”。

　　梁玉琦看她那样就觉得有气，再听着那一声“谢”，又想起自己听好友的话去帮好友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勾引走楚穆泱的那只狐狸精躺在主卧的床上跟楚穆泱撒娇。

　　再看好友此时模样，忍不住就爆了:“慕小嫣你贱不贱啊，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装什么痴情！！你知不知道你前脚提着箱子出门，人家后脚就住进去了！睡的还是你的床，上面的床上用品还是你们新婚时我送的！”

　　慕嫣眸光闪了闪，又眨眨眼，担忧地说:“你没做什么坏事吧？”

　　果然知我者，慕嫣也。梁玉琦看上看下就是不看慕嫣，低头玩着手指，声音无辜地说:“没有啊，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做坏事！我就是掀了被子扯了床单倒了一瓶菜油然后烧掉了而已。那女人从床上摔下来可不能怪我。”

　　慕嫣:“穆泱他……”

　　梁玉琦:“他不敢打我，我还巴不得他动手呢！再说了我送的东西我要烧他敢说我吗？”

　　慕嫣想像了下那个场景，唇边笑意淡淡的:“穆泱吃瘪的样子你看得一定解气。”

　　“还行吧。”梁玉琦勉强地说。眼珠转了转，又笑嘻嘻地双肘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靠近慕嫣，小声又神秘地说:“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整楚穆殃和那个狐狸精的办法，你要不要听？”

　　慕嫣有些为难，怕扫了她的兴，又怕好友真的要闹得楚穆泱和他的前任不得安宁，看着好友的脸色小心地说:“琦琦，要不……”

　　“不行！”梁玉琦不等她话说完就拒绝了:“敢欺负我梁玉琦的人，他就得做好今后生活不得安宁的准备，不把他们拆散我就不叫梁玉琦！让狐狸精也尝尝被人抛弃的滋味哼！不对，她都不是第一次被人甩了，破鞋配渣男也是绝配了。”

　　“琦琦！”慕嫣打断她。

　　“我靠了！”梁玉琦生气了:“慕小嫣你能不这么圣母白莲花吗？我就是要骂，渣男配破鞋，绝配！”

　　慕嫣反倒浅浅笑了，清澈眼眸里一片粼光:“算了吧，我没受多少委屈，真的。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做好准备了。”

　　梁玉琦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没受委屈我还委屈了呢！你能算了我不能！”

　　你怎么委屈了，要离婚的人明明是我。慕嫣腹诽。

　　梁玉琦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伤害了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让我因为担心我的朋友而吃不好，睡不好，情绪不好，还要想方设法让她开心起来，这还不是委屈？我这些天可是担心得白头发都长了几根。”

　　听着确实好委屈的样子。慕嫣摸摸鼻子，不好反驳了。

　　成功噎住慕泱的梁玉琦得意洋洋:“我已经打听到狐狸精上班的地方了，就是我爸看我妈无聊给她开着玩的那家小服装公司。小样儿，自己撞我手里了我不好好地玩弄玩弄她都对不起她这份诚意。”

　　慕嫣想起梁玉琦层出不穷的整人玩的方法，颇不赞同地说:“还是放过人家吧，她也没做什么。”失恋了又生病，一个人躺在床上没人照顾的感觉确实会很想有个人陪在身边的吧。慕嫣能理解那种心情，因为不久前她也理会过。

　　“我不想听圣母白莲花说话。”梁玉琦双手捂着耳朵，咬着杯子里的吸管狠狠吸了一口，看到慕嫣手里还紧紧握着的东西说:“按我说你那东西扔了最好，留着不是让自己更难受么。”

　　慕嫣摊开手，看着手心里小小的U盘若有所思:“虽然会难过，但比起一点在一起的痕迹都找不到来说要好些。”

　　梁玉琦完全不认同:“换做我，我会把两人在一起的所有痕迹都抹个干干净净。”

　　慕嫣笑笑，没有说话。

　　这世上有逃避痛苦的人也就会有不避痛苦的人，因为有时候，痛苦的同时也会感受到快乐。慕嫣虽然主动离开了楚穆泱，但并不代表她愿意抹去生命里存在过的这一个人以及与他有关的记忆。

　　她爱楚穆泱，哪怕痛苦也要记得自己这一场飞蛾扑火般的爱情。何况，她在爱着的时候全心全意，虽然最后没有好的结局，却并不觉得遗憾。

　　所谓爱情，本来就不全都是甜蜜的，大多数都是求而不得。

　　与梁玉琦分开后慕嫣独自回了临时租住的小单间。她原本就没有太多的存款，与楚穆泱结婚后几乎都用来添置了日常用品，看着两人居住的小公寓渐渐有了家的感觉，她总有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只是当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那经由她一点一点改造得温馨舒适的小公寓会不再欢迎她的存在。

　　想起往事险些就要落下泪来。慕嫣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等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才开了电脑插上U盘，里面存着的全是她和楚穆泱在一起时拍过的照片，虽然并不多，时间也不久长，但一个一个文件分好，哪一年哪一月，两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简短的文字配上图片，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有些模糊的记忆又清晰起来。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慕嫣支着下巴想到那么多的相片里，居然没有一张是初识时候的。

　　但就算没有，她也没觉得遗憾，因为与楚穆泱的第一次见面，想必就算她颊生皱纹容颜苍老，她也是不会忘记的。

　　几年前，福美福利院。

　　慕嫣:“院长妈妈，我不相信，慕瑾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答应过我的……”

　　白院长看着面前摇着头哭得满脸泪水的女孩，伸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慕嫣，院长妈妈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你要接受事实。那孩子最亲的就是你，连姓也要改成你的，可见她有多喜欢你。临走前她让我们骗你说她被人领养走了，可是我觉得不应该欺骗你。”

　　慕嫣揪着白院长的衣角继续哭:“可是……可是她明明答应我等我挣很多很多给她治病的，她明明答应了我的。”

　　白院长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慕嫣的长发。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可是当慕瑾被抱回福利院后就很少没哭过。

　　那个小婴儿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被人丢弃在福利院门口，谁抱着都哭，最后大家没办法，挨个试着抱。大人试完了，不得已才决定试试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小婴儿到了慕嫣怀里竟止了声。

　　大人不信，当是小婴儿哭累了，可换了个人又开始哭。于是当时也才九岁的慕嫣从此开始了照顾慕瑾的生活。慕瑾只粘慕嫣，而慕嫣可以为了慕瑾的病，放弃了辛苦考上的名牌大学，早早入了社会开始了努力挣钱的生活。

　　只是，慕瑾却等不到她存够做手术的钱就离开了。

　　那个下午，慕嫣在白院长的怀里哭了一阵后，在福利院后头的一颗树下挖出慕瑾八岁生日时埋下的小玻璃瓶，那里面装着慕瑾九岁生日时想要的生日礼物。慕嫣答应过会帮她完成的，可是慕瑾等不来她的第九个生日。

　　慕嫣取出瓶子里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希望明年还可以和姐姐一起过生日。

　　慕嫣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后有声音在头顶上说:“喂，你哭什么？给，据说甜品能让人忘掉悲伤。”

　　慕嫣抬起头，围墙上坐着个俊秀的少年，正弯腰朝她递过来一盒打开了的粉色桃花状糕点，没一个是完好的，其中有几个还碎了。

　　或许是少年脸上的关心很明显，或许是因为慕嫣太需要安慰，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可慕嫣却接受了少年的馈赠，并和少年讲着她和慕瑾的事。絮絮叨叨的，少年居然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反而在她讲到开心的事又笑又哭的时候讲个好笑的故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少年也跟慕嫣说他自己的事。他说自己叫楚穆泱，那盒点心本来是买给女朋友的。前一天他们吵了一架，于是他买了她喜欢的点心去认错，结果两人又吵了起来。于是吵着吵着吵分手了，点心被女友当武器扔出来，直接扔到了他脸上。

　　慕嫣:“你别难过。”

　　楚穆泱笑，一点难过的样子也没有:“不难过。”

　　慕嫣:“可是你失恋了。”

　　楚穆泱:“如果你和你男朋友天天吵架你就会慢慢习惯，感情也会在这种习惯当中慢慢被消耗掉。”

　　慕嫣想了一阵:“我无法理解。我还没和人吵过架。”

　　楚穆泱听了大声笑起来，在慕嫣疑惑地望着他的时候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继续保持。吵架最伤感情，那些说越吵感情越好的人都是坏人，因为他们当你是小孩子，说笑话骗你呢。”

　　慕嫣恼怒地看着她:“我不是小孩子！”

　　楚穆泱又哈哈笑起来:“你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