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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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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并没有真的接纳我,我知道他们是排外的,毕竟我的身份的确尴尬。再加上我的俄语实在过于蹩脚,安娜在我的身边,时时刻刻地陪伴着我,亦或者是在监视着我。
他们的人其实分布的很广,我所接触的这一小队只是其中的一支而已,他们还有很多同伴,而且身份隐蔽的很好,在城市里,在森林的深处。他们知道如何巧妙的传递情报,又如何逃脱掉德国人的搜查。
他们自然是不会让我深入了解的,我其实也不甚太想知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我心如死灰,比以往更沉默,只要能不说话我就不会多说一个字。或许我天生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尽管我时常告诫自己要乐观开心,但是安娜不止一次说她已经习惯了我的少言。
她不一样,她会和我说一些乐观的话,会和我在寒冷又漫长的冬夜里安慰彼此。我们也会偶尔谈论起罗西娜,我说罗西娜已经快要做妈妈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幸运抱抱好朋友的孩子。
安娜满脸羡意,说她总是最幸运最好命的。
我想是的,因为她很善良又乐观。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儿。
我看着安娜,再也找不到那个曾经在我家里泣不成声的女孩。她变得这样安静又淡然,坦荡地接受不幸,却也在努力地抗争着。她这样努力地活着。我曾经有过许许多多关于一死了之的念头,但现在我想活着。我从来没有自由过,但现在我是的,自由又不安,失去了全部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不幸让我们卑微,也让我们平等。只有死亡才是公平公正地对待着众生。
在一次外出巡逻时,亚历山大要带上我,我不想去,我告诉他我讨厌战争。
没有人喜欢战争,除了疯子。他这样回答,我的消极让他发怒,他不喜欢我无差别的悲悯,他把我拎了起来,态度强硬。安娜没有阻止他发火,她看着我的神情只有安慰,她知道亚历山大不会伤害我。
我就这样跟着去了,我跟在队伍的末端,后面还有个盯着我的游击队员,他们是这样的不信任我,所以我也不可能分给我任何一把枪或者刀。毕竟我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德国女人。这些游击队员在战争前,大部分都是农民,他们的生活很朴实,有妻子儿女,还有与生俱来的大男子主义。我的手不自觉地会摸一摸大腿外侧,我的裙子下藏着那把□□手枪,海因里希给我的那把。我曾经悄悄检查过,弹夹里还剩三发子弹,或许在危难关头这三发子弹可以救我的命。我的脖子上还缀着那枚洛可可式的婚戒,上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浮夸的风格只适合贵太太,我的手指头在这个严寒的冬天也生了疮,我的无名指不再纤细,有时到了晚上睡觉时会发涨发痒,我再也配不上这枚戒指,我只是还没来得及把它还给海因里希,现在它被我藏在高领的毛衣之下,在针织物下悄无声息地停泊在我的心口。
我摸上胸口,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枚戒指。我想到海因里希,我时常想着他,只是我难以启齿,像是罪孽生了根交错地扎在灵魂深处,一想到他我就会感到悲哀和可耻。我曾自负地以为他是神明赐给我的救赎,现在他只是我心上得又一道疤痕。但我并不觉得他可耻,他应该就是这样,他生来如此。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知道却无法自拔,我就是这样迷恋着他。我是觉得自己可耻,我可耻的是,我对他的爱大于对他的恨。
恨是狠狠地,猛烈的,晕眩的,那样一瞬间剐心的痛;爱是绵绵的,细细的,慢慢的,日日夜夜里长久的悸动。有时候我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亦或是这两者本就难舍难分,这两者的差别本就细瘦,仿佛掌心里浅浅的纹路。
到了岔路口,亚历山大叫我们蹲在草丛之后,不久之后这里会有德国士兵经过,我们可以得到重要的情报。我不知道这条情报又是从何而来,但是没有人有异议,亚历山大把我拉到他的身边,我们埋伏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里。
我感到有蚊虫在爬我的背,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洗个澡,衣服自然也许久没有换过了,现在的我是从未有过的邋遢和肮脏。如果我挠挠头,会摸到我的头发已经变成一团团,我曾引以为傲地漂亮黑发成了一道包袱。等我回去之后,要把它们全部剪掉。我这样想着。
在我还在整理着这些漫无边际的思绪时,有马达声从道路尽头传来。这些游击队员很聪明,它们仅靠耳朵就能分辩许多东西,什么枪,什么子弹,什么轰炸机,它们都能听得出来。
但我不行,我只知道来了辆摩托。狙击手已经就位了,他趴在地上,打开了倍镜,眯起了一只眼。蜿蜒的林间小路的尽头,来了一辆摩托,的确是两名德国士兵,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德国兵的脸,“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精准地穿过了一位德国兵的头颅,刹那间,血肉飞溅。我闭上了眼,我虽然在战地医院里见过不少比这更为残忍的画面,但我还是不忍去看。
摩托车失了控,车上的另一名德国士兵惊叫着从车上滚落了下来,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紧接着,他分滚着抬起手中的枪,可同一时间,他已经被七八个游击队员包围了。
他跪坐在地上,抱着枪,浑身发抖。
紧接着,他看到了我,诧异道,“是你?弗林斯小姐?”
亚历山大看了我一眼,我用余光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但我没有回应那位德国兵。或许他只是曾经在战地医院被我救治过的伤员吧。
“真的是你?弗林斯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脸上的惊喜稍纵即逝,因为他看见亚历山大递给了我一把枪。那是一把冰凉又陈旧的左轮手枪,有些年头了,但是杀伤力依然不小。
我手里握着那把老旧的左轮手枪,面无表情地看向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只是挑挑眉,严肃道,“杀了他。证明给我们看,你是我们合格的伙伴。”
那名德国兵瞪大了眼,惊恐地祈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还有孩子!”他举起了枪,想要反抗,不过只是徒劳罢了。又是“砰”地一声,子弹没入血肉,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手腕。他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只能把求生的希望放在我身上。
他苦苦哀求道,“求求您弗林斯小姐,我的儿子只有三岁……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我感到颤抖,呼吸变得困难,那么多双眼睛在此刻盯着我,与此同时,还有几管黑压压的枪口也指向了我。
我也不想死。
我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了,我的肢体也变得僵硬。我抬起了手,将枪口只想德国士兵心脏处。我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道了句抱歉,在他近乎绝望的嘶吼声里,一声枪响划破空气,与此同时他倒地了,我感到对着我的枪口也不见了。
有寒鸦鸣叫着划过天空,盘旋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这些年,他们一定吃的很饱。因为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死尸,亦或是即将成为死尸的濒死之人。
我放下枪,看着那位不幸的德国兵,他瞪大了双眼,表情定格在死亡前的那一秒绝望里。亚历山大拍了拍我的肩膀,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他收走了左轮,可我的手依然在发抖。
游击队员搜刮走了一起可以带走的东西,枪和子弹,食物和水壶,包括两名士兵脚上满是泥泞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