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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

  •   玛利亚的计划是,等天亮她就去转告护士长,我又犯了旧毛病,感冒了。嘴角战时医院忙得不可开交,护士长又很信任我,一定不会为难的。而我,一大早就偷偷骑着自行车开溜,我得早点去,早点回来,我还要给海因里希送行。
      我这么想着,踩脚蹬的速度加快了些。路上难免遇到一些夜里偷偷跑出去寻欢作乐的士兵,他们看我急冲冲离开的样子,朝我打趣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我头也不回地踩着自行车狂奔,一路向东。
      按照玛利亚的提示,路过一处风车,一片玉米地,左侧的第三处人家,就是她家。等我骑到她家门口时,已经口干舌燥,四肢无力了,但一抬手腕,看见自己比计划的时间早到了几分钟,终于舒了口气。一想到海因里希,又莫名傻笑起来的我,随手把自行车扔在了农舍门口。
      我跑到玛利亚家门口,敲了三下门,并没有人应答,看了看农舍的环境,一口水井,红砖砌的墙,空空如也的马厩——不会错,这就是玛利亚家,和玛利亚嘴里的如出一辙。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临时从玛利亚那里学了几句俄语,因为我生涩的发言,我本是不愿意用上的,但迫不得已,我还是吼出了声。
      见毫无动静的门后,终于有了脚步声,我心下也开朗了起来,掂量着挎包里的包裹,只想快点交差。我幻想着玛利亚那和蔼可亲的老父亲开门,接到我替她女儿送来的包裹,那一定是颇为温馨的画面吧?
      “咯吱”一声,门开了,我侧头,门后的屋子很阴暗,我想要看清门后之人的身形。
      门缝又少敞开了一寸,我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细影挤进了门后,照亮了门后人的脸,可和想象中的老汉完全不一样,分明是一个雄壮男人的脸。
      我拔腿就跑,可那粗汉的手却一把拽过了我的头发,一根根头发连着头皮,痛的直往心里钻。我吃痛,轻哼一声,他却没有放过我,拽着我的发,将我拖进了门。他的动作及其粗暴,且又一身的蛮力,我完全逃脱不得,我被推倒在地,看着从门缝里漏进来的光,在他手里一点点变细,最后四周完全暗了下来。他把房门锁了起来。
      完了。
      我心想,我没有办法去送海因里希了。
      这是一个红棕发,拉碴着一脸胡子的壮汉,背着老式步枪。我叫不出名号,但我知道那里面的子弹会要了我的命。完了,我不仅没有办法去送海因里希,说不定还会死在这里。
      屋子里有很暗的灯光,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我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农舍。壁炉前,就坐着三个精壮的男人。简单粗糙的木梯通向二楼,二楼上只有一间紧闭的房间,和满了一地的干草,而干草上,也同样躺了几个男人。除此之外,还有个伤员,缠着纱布,躺在角落里唯一的床铺上。算上那个红发壮汉,便一共八个人了,空气里满是不好闻的味,汗臭味,血腥味,还有一股霉臭味。我有点反胃。
      而此时此刻 ,除去那个昏迷中的伤员,其他人都将目光锁定在了我身上。
      我的头皮还有余痛,不知道那一揪到底拽下了我多少头发,还好我天生发量多。
      粗鲁的红发男子,居然难得的,会说德语,他坐到桌子上,看着我,傲然道,“东西给我。”
      我解下挎包,听话地将东西递给了他。
      “你们是……苏联人?”
      红发男子嗤笑了起来,好像我说了个笑话似的,”在你们德国人眼里,是不是不存在乌克兰人了?解放者?说得到好听,苏联人抢走我们的土地,德国人屠杀我们的同胞,没一个好东西。”
      明白了,是游击队。
      “我是从战地医院来的,路上有不少士兵看见我从这个方向来了,而我的未婚夫是第十九军第三装甲师的海因里希·奥克托贝斯少校。”我丝毫没有畏惧他的嘲讽,我直视着他的眼,有理有据地说。
      我的话却刺中了他愤怒地神经,他回了我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打在我的脸颊,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烧了起来。嘴里溢出铁锈味,我的嘴角破了居然被扇破了。
      “你一定还要强调你是个德国biao子吗?”他握住我的下巴,一脸痞气地看着我。
      我咽下嘴巴里的血水,他狠狠地握住我的两腮,我吐词艰难,“何必为了我这个德国biao子浪费时间呢?铁骨铮铮的乌克兰人只会和女人逞威风?”
      “嘴巴真硬。”他皱起了眉头,摸出上好膛的布鲁手枪,抵在我的额头,“我马上就让你和你那杂种德佬未婚夫永别。”
      我直直地看着他怒火中烧的眼,就算我死在这里,又能怎样呢?我的死对这场战争而言,没有一点点推波助澜。我的死和成千上万人的死比起来微不足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但是如果我死了,海因里希会怎么样呢?他会为我落下宝贵的泪水吗?
      我不能死。
      我倏忽笑了起来,直视他目眦欲裂的脸,“我和我未婚夫约定一个小时后见面,如果他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找我。而你们,如果现在开始转移的话,还来得及。”
      “说得好,谢谢提醒,那我现在就送你去死。”他大笑起来。
      他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而我看见他的手指,一点点慢慢地,拉动了保险——我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手指间的动作,他咧开嘴笑了,他对我惊恐的表情很是满意。
      “你们在吵什么啊?”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壮汉下意识回头,我趁机朝他的手狠狠咬下去,他惊叫一声,晃动手想甩开我,同时也松开了枪,我忙捡起了手枪反手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一时间他的手下们也纷纷将抢指向了我,好几管黑压压的枪口从不同方向威胁着我,我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我这才回头看向那个救了我命的女人。
      目光一寸寸的上移,从裸露的脚踝,到陈旧肮脏的裙摆,纤细的腰肢,再到精瘦的锁骨,纤长的脖颈上呈现出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许久未见的安娜,我曾经的朋友。
      “夏莉?”她看见了我,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她趴在杆上瞪大了眼,再次确认道,“夏莉?真的是你?”
      她光着脚,踩过腐朽的楼梯,发出巨大的咚咚声,她边跑边惊呼着,“放下枪,放下枪!”
      “我没想到是你,我没想到那个少校的未婚妻就是你!”她跑到我跟前,很是急切,眼中带泪。
      可我没有松动手里的枪,一寸不离的抵在红发壮汉的额头。
      我只是略有些呆滞地看着安娜的脸,问道,“什么?”
      “你被他骗了!你被他骗了!举报你父亲的人!就是他啊!”安娜手舞足蹈,她接着劝我把抢放下,“你把枪放下,那是我姐夫!他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我对安娜和这个红发男子的关系漠不关心,我只想知道她嘴里的关于海因里希的信息。
      安娜把手搭在我的手腕上,皱着眉劝道,“夏莉,你相信我好吗,你先把枪放下。”
      我呆呆的,僵直到发抖的手,被安娜温柔的卸下,刚刚的勇气不复存在。安娜旋即横在我和红发男子的中间,大声地用俄语和屋子里的游击队其他成员们交谈着。
      红发男子看着我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同情,刚刚的戾气也不复存在。我在心里反复思忖着安娜的话,耳朵里却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安娜终于又转过身来,面向了我,而接下来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命运和我开的玩笑。
      “我在萨克森集中营里逃出来之前,就知道举报你父亲的人是一位国防军军官,只是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前不久我们伏击了一直中央集团军的增援部队,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位军官。我只是从未想到,你就是他的未婚妻。”她拉起我的手,叹息道,“我不会骗你的。”
      “谢谢,我可以回去了吗?”我眨了眨眼,有些疲倦。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那么就一切就说得通了。
      从他出现在学校里,和我绅士的邂逅,再举报我的父亲将我逼上绝境只能有求与他,最后伪善地向我伸出援手。这个男人,能背地里坏事做尽,却还能站在阳光里享受着誉命。原来如此,那年我在萨克森豪森和父亲的短暂相聚,父亲的话语,不过是在提醒我罢了。
      他的情话软语犹在耳侧,却已经遥远的犹如隔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像做了一场陨灭的幻梦,我的背脊发凉,自嘲了起来,原来我被他戏弄了这般长久。
      “你还要回去吗?”安娜皱眉,不敢相信我的决定,“你也可以留下来的。”
      “不。我得走了。”我转身,手从安娜的手里滑落,她松开了我。我没有腿伤,却一步一个踉跄,好像有桎梏绑在我的脚踝,每一步都沉重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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