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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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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业的繁忙,再加上打零工的时间,我时常过了饭点才能回到家。在新公寓的生活远不如曾经的温暖,我的新邻居们都是十分冷漠刻薄的人。不过也不算太差,因为我曾经遇到过更坏的邻居。
我是在白眼和口水及侮辱下长大的。在经济大萧条的那些年,我们一家搬到了南方,我们在乡下租了一栋小房子。我的父亲和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不同,他有着温婉的轮廓和深色的瞳孔发色。第二天,我们家门口就被人用油漆写上了侮辱的话语,“杂种,低贱的东方人。”我的母亲丝毫没有动怒,她向来坚强,她只是拿出了新颜料,将那些不堪的字眼抹去。我时常想着我的母亲和祖母在当时是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不顾世俗的眼光和家庭的反对,要和来自中国的情人结合。她也将她的坚强和温柔尽数授予了我,“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
或许是因为我日耳曼式的脸,不知情的孩子仍愿意和我做朋友,但自从得知我是中国人的孩子之后,他们便会疏远我羞辱我。“小猴子”,他们戏谑我,给我取侮辱性的外号。我没有难过,我从未因为我的父亲是中国人而感到耻辱,相反,我一直以我父亲是优秀的医生而骄傲。我看着他们嫌弃的眼神,我知道他们不配和我做朋友。
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善良的医者,虽然他曾饱受侮辱,但仍有看不起病的人来父亲这里问诊,而我的父亲则会尽责的医治每一位相信他的病人。事情渐渐好转,我的父亲渐渐成为了受尊敬的外来者。我们一家也被传统的日耳曼乡村接纳。他们仍叫我“小猴子”,但这个称谓不再具有侮辱性。而我却再不会主动和他们玩耍了。
这天,当我回家的时候,收到了卡尔的来信,当我走到门口才发现墙上,有了几块污迹。我在转动钥匙孔的时候发现,这块污迹的形状越看越像一个瘦削的背影。不过这件小事,很快就被我抛在了脑后。
我拆开了卡尔的来信,他还寄给我一张照片,是一张合影,他站在战友中间,笑得很开怀。他在信上写了一些他在部队里的生活,他们先是在波兰的郊区训练,接着投入到了比利时的战役中。英法盟军在德国的炮火下,不堪一击。他很自信的以为这场战役很快就会结束了,就像当时我们的所有人以为的那样。
这天,和罗西娜分别之后,我便去了打工的小餐馆。结果老板告诉我,因为厨师病倒了,所以歇业半天。这家餐馆的厨师汉斯是一个瘦弱的有着灰色眼睛的中年男人,在打工期间给了我无限的关怀和帮助。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没有即时回家,而是买上鲜花和水果去了厨师家里看望他。开门的是他的女儿,一个肤色较深的棕色眼睛女孩。她对我的到来,很不欢迎,“我们不欢迎你。”
她看我的眼神,甚至可以说是仇视的。在我不解的时刻,小女孩身后的门打开了,汉斯虚弱地站在门后,用勉强的笑容欢迎我。
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并没有打算久留,将鲜花和水果交给了汉斯,嘱咐他保重身体。我在门口注意到,汉斯的家里很是杂乱,像是许久没有打扫那般,我随口问道,“您夫人呢?”汉斯身后的好几个孩子,个个都瘦骨如柴,并排着坐在屋里,用好奇和不太友善的目光看着我。
汉斯注意到了异常,看向了孩子们,他有些为难地小声道,“我夫人是犹太人,我们在五年前离婚了。”
我愣住,瞬间明白了他的不易。什么离婚,那已经是极为美化的说辞。1935年九月,德国通过了《纽伦堡法案》。法案里禁止了犹太人和日耳曼通婚,而混血的犹太人也会被剥夺德国公民的身份,他们没有上学的资格,不得出任公职,也只有少量的配给。因为这项法案,孩童时期了母亲,丈夫失去了妻子。多少人的把酒言欢,又换来多少人在颠簸极夜里垂泪。
我咬了咬唇,没有说些什么,汉斯先生的自尊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我的同情。我只是用明白了的眼神微笑了一下,便和汉斯道别了。
已经到了三月,可我连春天的影子还没瞧着,风依然刺骨。我将围巾系好,跨上了自行车。边骑边想着:民族,血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肤色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人格吗?少数人的错,为什么要强加到一个民族身上呢?
因为休息的关系,我比平时回家的时间早了点。
当我缓缓走上楼时,才发现在我家门口蹲着一个衣衫单薄褴褛的人,我不得而知她究竟有多久没能好好洗个澡,棕色的头发已经油腻成一块块,如果叫她晃晃头,说不定能抖下许多泥块。但是见我回来,她却疏忽站了起来,忙扑向正要开门的我。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惊恐地看着她。只见她忙扒开遮住脸的脏兮兮的头发,露出一双尚且明亮的眼,“夏莉,是我,我是安娜!”
我愣住,这才想起,这是我曾经的同学,儿时的玩伴。和汉斯的那几个孩子一样,是有着一半犹太血统的混血儿。和罗西娜一样,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但是自从水晶之夜后,她便不见了踪迹。(1938年的一项反犹事件。)
“安娜?”我有些不敢相信,疑惑道。
“是我啊!”她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只手用力的抓紧了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正费劲地擦着他那黑黢黢的脸。她的手很脏,脸也黑得仿佛煤炭,那张脸越擦越脏,可是我还是仔细地观察着,终于相信这就是安娜。
这时候,我的邻居回来了,他看见乞丐一般的安娜在和我纠缠着,顿时浮现出嫌恶的神色。他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用鄙视的眼神偷偷的扫了我和安娜一眼,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原来是你朋友,这乞丐在这里蹲了好几天了。”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生怕再和我们多说上一句话,给自己招来麻烦。
我想起了那块不知从何而来的污迹,往墙上一看,果然是安娜留下的。她在这里等我,靠在墙上,衣服上的污迹便蹭在了墙上。或许是因为我平时打工,回来的较晚,她终于在今天等到了我。
“进屋说吧。”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