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书千秋

11、盛歌容颜

　　露水红颜，江湖毒谱上排第七的名毒。
　　婠婠自小捧着医书看，江湖毒谱是书架角落找到的蒙尘的闲书，里面收录了古往今来最有名的五十种毒。
　　露水红颜又被称为亡国香，仅在前朝时候昙花一现，后来便再无人见过。毒谱记载了露水红颜的传说，说是在前朝的时候，有一个女子为了报仇，制了一幅毒给自己服下。毒药入腹后，女子变得肌肤晶莹，体态妖娆，秾丽多情。
　　她以倾国倾城之姿，压倒六宫粉黛无颜色。偏偏那是朝堂争斗最为凶狠的时候，她那样明显的一个靶子，一把利刃，竟始终没有折断，倒下。
　　后来是在白露晞晞的时候，她扳倒了皇党牛耳。那位三朝元老，受尽世人唾骂，被抄家诛族！
　　但也是那时候，世人开始称她为——妖妃。
　　花开百日，陨落一时。后来，在最后一次毒发时，她晶莹的肌肤透出了内里纤细的血管，美人靥上爬满了青色的纹路。
　　她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气若游丝，却笑着说：“陛下英明，诛杀妖妃，还世间一片清明。”
　　“红颜如露水，愿散于君怀。愿陛下……”她的话音停在这里，再没有响起过。那陛下悲痛之下一场大病，有人趁机下毒，国君就此病逝。
　　然而还不等叛臣欢呼，南国已趁机起兵，兵败如山，庆朝就此灭亡。
　　南国，就是公主和亲的国家。那时候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
　　婠婠回神的时候马儿已经在下山了。她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刚才没有结交。
　　不过不急，如今还在正景年间，帝后康健，公主未嫁，太子昭还是世子。明光三年公主才出嫁，又在第二年还是第三年太子才登基。
　　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但是这花，怎么安置呢？放在闺房里会不会有毒呢？婠婠皱眉，得好好琢磨琢磨了，毕竟她暂时还不想死。这露水红颜放在身边，便若利刃悬于颈项，烈毒落入掌中，困兽徘徊脚下。
　　斜阳微风，明黄一片，山路沿途零星地四散开着各种野花甚至菜花。婠婠顺手在山坡边割了一把长长的艾草，又在山脚买了翡翠糕，雄黄酒，便算是过节了。
　　到家的时候门前正好有人送来几坛佳酿，婠婠接下了。饭后赏月时开坛一看，酒色清透，香飘满院，乃是京中名酒春听雨，三年满，味正醇。
　　婠婠进厨房看了看，没看到酒樽，便捧了只碗出来，喝了两碗后觉得……滋！味！妙！极！十分畅爽！而且，似乎这身体酒量还不错！婠婠放心大胆地开怀畅饮了。
　　而夜里无聊时来串门的人落入院中时，便见她抱着空坛在院中趴了，脸蛋上一片胭红。
　　“诶……醒醒！你这喝了多少？”来人拎开酒坛，拍拍她的脸。
　　婠婠仰了仰头，哼哼了一声，眼皮发了力却也睁不开，实在醉得很。
　　来人便掩着口鼻，把她也拎起来，谁料她忽然呔一声大吼，在原地打了个转。
　　要不是那人手牢力气大，她此刻就摔下去了。但是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危险，瞪大眼睛扯着人家袖子问：“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嗤——你还会唱戏？”
　　她没回话，清亮的眼波好像被月光映得朦胧。迷迷糊糊地傻笑一声，把圈又转了回来。然后她忽然凑到人面前，顺着衣袖扯到人家领上，然后摇啊晃啊！满口酒气喷到来人玉色的脖颈，额头也差点磕上那双线条优美的嘴唇。
　　“美人啊~这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不如你从了我罢！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
　　长乐放弃沟通，把她丟进房间了。院子里，桌上那坛酒还剩十一，今年的春听雨还没尝过，全用来送人了。长乐嗅了嗅，味道还不错。
　　她在院子里坐了片刻，难得这一刻的静谧独处，裙边的月光柔和。她举坛饮了口，口感温柔，很适合女子的酒，但是不合她的口。在外征战三年，她早已习惯关外的刮喉烈酒。
　　隔着门传来婠婠断断续续的歌声：“女儿女儿立陌上，朱颜墨发旧音腔。
　　当年立马执长Ⅰ枪，沙场几曾把名扬；
　　而今人世渐荒唐，不见伊人再红装……”
　　歌声断断续续，不时还会喑哑，她却觉得听着有些苍凉难过。

　　夏天到了。
　　庭院里陆陆续续种了很多花花草草，常有花开，常有清香。但是对应的，各种虫子飞蛾都出来了，驱虫又让婠婠烦恼了一阵。幸好，清和药坊的驱虫药效果颇好，一买一卖之间，又能跟小妖姬混熟，婠婠便懒得研究，常去十里溪买药了。
　　话说这小妖姬是真的美啊，一双妖娆的桃花眼，骨相好，皮相也好。明明天生了一副媚骨皮囊，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清冽纯洁的气息，颦笑之间，婠婠一个女子都觉得自己被勾到了……
　　婠婠在药坊斜侧的酒楼上，她倚着窗望着美人发呆，然后就见美人在众人围观偷看的目光中神色一冷，面无表情了。
　　啧啧，好好的一个鲜花美人，硬是被生活逼成了个冰雪美人。不过，美人嘛~~面无表情也好看！婠婠感慨着，自饮自酌了一杯。她近来添了个新毛病，没事就喜欢喝两口小酒。
　　小酒喝了三杯后约她的人才到，推门就问：“痴笑什么呢，老远就看到你在窗口伸脖子！”
　　婠婠仿佛没听见，笑眯眯地坐了过来，语气里居然带了点羡慕说道：“我看你未来嫂嫂，可真好看，赏心悦目。”说着她想起了丹青，又道：“像是从仙人的画里走出来的。”
　　嫂嫂？她哪儿来的哥哥？长乐疑惑道：“你又把自己灌醉了？”
　　“没啊，才喝了三杯！”婠婠摇摇酒壶，快乐地听着酒水撞响的声音。
　　长乐怀疑地拎了拎另外一个酒壶，果然，空的。
　　……
　　婠婠脸色粉白，笑容舒展，眼睛明亮，看着十分精神，但是一开口，声音微微有点飘了，说话也很放肆。
　　“听说你老师离开京城了？”
　　“不错。”长乐闻了闻酒壶的味道，给自己换了杯茶。举杯正经道：“这一杯多谢你。”
　　茶杯和酒杯一起碰了碰，饮尽。
　　婠婠笑说：“看来你在书房里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啊，决断下得这么快。”长乐用帕子点了点唇边，吸干了一点水迹，慢慢地嗯了一声。“说起来还没问过来你，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她派出去查的人回来了，月婠婠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
　　婠婠咚一声放下酒壶，笑吟吟凑近她道：“我还知道更多！嗝——”猝不及防一个酒嗝喷出，婠婠顿时臊得满脸通红，长乐暗暗屏息。
　　婠婠一抹脸正襟危坐。“就是，你是不是有个世子兄长，叫做昭？”
　　“昭堂兄。”长乐意味不明地转了转茶杯，目光探究。“陈溯王爷府，世子昭？”
　　“啊……大概是吧。你只有这一个昭堂兄吧？”婠婠双手交织垫着下巴，明眸带笑。开口道：“我昨晚又梦到神仙了，她同我说，今天见到的最美的姑娘，就是你昭堂兄的前世三生之缘。”
　　“可是你这堂嫂命途多舛，年纪轻轻就会死于非命，你若是有心，叫人看着她点儿，许是能帮她避过灾祸，让你堂兄……”
　　不对。婠婠眼珠转了转，这辈子帝姬不会去和亲，世子昭不会是太子昭，大病一场也不会被人趁机下毒手，然后亡国。嗯，倒是花百年这小美人，能在那时候的宫廷有仇报仇，又无视旁人的攻击拉拢，这手段心智，非同凡响啊！
　　“若是你帮那美人一把，说不定她能成你手上的一把剑。”婠婠比了个剑指，当空一划，故作深沉道：“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长乐含笑望着她，不知道心头思忖着什么。婠婠灌了一口酒，问：“你认识南国的国君吗？”
　　长乐的笑容一顿，淡淡道：“略有耳闻。”
　　婠婠又说：“他想吞并大庆，绝对不能信他！”
　　长乐点点头，按住她的酒杯，“适可而止吧，再喝该醉了。”
　　“没事没事，我醉了就睡着了，不会撒泼的！嗝——”
　　酒嗝一出，空气静了一瞬。
　　婠婠默默地放下酒杯了，到窗边吹风醒酒。她，是个很要面子的鬼的！
　　楼下的长街人来人往，婠婠看了一遍，看不出来谁像护卫谁像探子。她回头问：“殿下近几日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后天上午，还有四日后的下午。”
　　“忙什么呀？”
　　长乐怪异地打量了她一遍：“我以为天越城已经无人不知了……我如今已经十八岁了，整个朝堂都在为我婚事头疼呢。”
　　“噫？”婠婠想了想，没有想到什么跟公主感情有关的传言。“那你……是招亲？还是出嫁？不不不，你肯定不会嫁出去的……不是，你肯定是招亲的！这满城青年才俊，你可曾看上谁？”
　　“如今这满城青年才俊，都躲我不及呢。”长乐嗤笑一声。“这事还有得磨。不过另有一桩事，关于你的。”
　　婠婠打了个哈欠：“有我甚事？”
　　“你母亲被你后爹给卖了，主人家正打算往京城来，兴许半月后就能到了。”长乐手扣着茶盏，语气随意，“要不要帮你拦一拦？”
　　“噢……母亲？”婠婠语气陌生得发凉，“不必了，若是碰上，也不枉一段母女的缘分。倒是近日天气真是好极，后天我去城外走走，公主可愿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