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蒙多利戈喜来多

3、同是过路

　　小周被叫醒的时候是凌晨两点三十七分，他下意识地点开手机屏幕，眼前的2:37出现了两个朦胧的叠影。
　　这不是小周第一次值班半夜被叫醒了。
　　虽然“外科值班，没有睡眠”这个说法已经够深入人心，但对于纨绔公子周玲珑而言，这简直是不能忍受。并且同样作为实习生，凭什么乔洁瑰就能在隔壁一觉睡到天亮，他就要跟着这个活阎王一起24小时轮转不停歇？他又不是属陀螺的。
　　眼前的活阎王——187的个头，剃着板寸，白大褂挽到手肘，还露出了半个花臂，五官倒不十分出挑，但是板正而耐看。但寻常人也不敢多看，因为他气场非常压迫人。
　　此时这个外科主治医生黑着脸，正不耐烦地垂着眼睛看着周玲珑，眼刀凌厉，周玲珑立马噤声，麻利地跟上。一边还不怕死地偷偷打量着老师的侧脸——从侧面看过去，居然能发现他窄窄的双眼皮，还挺好看。
　　魏广志有一身白大褂都压不住戾气。
　　一个科室的医生，有以讲道理服人的，有以德服人，还有以正气服人的，唯有魏广志，一言不发往办公椅上一坐，无论他说什么，病人都只敢应声“好好好，大夫您说了算”。从远处看像是□□欺压良民现场，弄得实习生们都说，只有魏老师是以‘貌’服人。
　　周玲珑来外科前，倒是有听到关于魏广志的风声，但他仗着自己那个刚升了副院的亲爹，恨不得横着走，被分到魏广志组上也一点危机感也无。
　　年纪轻轻的副教授，留美高材生，已逾3000台的手术例，2018年省医院外科新星，一切光环加持下的魏老师正是风头正劲，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这个阶段的住院医都为了职称兢兢业业，谁会愿意去触副院的霉头？
　　这么想着，周玲珑便欣然逃了第一次的夜班。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便直接被关在了手术室内，麻醉师李锦看他一脸无措，便逗他说：“魏总今天下夜班，派了个新人来顶，原来是你。”周玲珑看着躺在台上的病人，吓到差点尿失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走，李锦都抄着手好整以暇地说：“那不行，魏总让我把你盯好，毕竟你是他第一个直接指定要主刀的人。”
　　周玲珑厚着脸皮磨蹭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这个人是认真的，于是逃回换衣间哭着给他爸打电话。
　　周常松给离岗的魏广志打电话准备发难时，魏广志倒是坦荡地说：“昨晚我一个人做了四台手术，今早就让一助帮我上吧，周玲珑敢逃班说明他觉得自己已经出师了。毕竟周副院您也是咱外科一把宝刀，虎父无犬子是吧。”
　　这番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还拐着弯把周长松也绕了进去，周副院暗地里骂了一句，面上还是笑道：“魏医生，您是小子的带教老师，但他公然翘班，您不也睁一只闭一只眼？还是说，您对组上的学生并不在意？”
　　魏广志也不接茬，说：“我虽然是医生，但对学生每天一个的‘小毛病’也没办法根治。要是您要问责，我奉陪。但今天不行，叫老刘吧。”
　　周常松气得咬牙，全院谁不知道外科刘泉声和肛肠科周常松八字不合？为了争个副院长大家都没暗地里使袢子，他们俩可是连在电梯里偶遇都宁愿转身爬十八楼楼梯的交情。
　　可就算魏广志说到这个份上，周副院却也不敢奈魏广志分毫的。因为他也清楚，医院是花了重金才挖到这个高材生回来，供还来不及，谁还敢上去随便招惹？
　　周副院擦擦额角如雨的冷汗，说：“是这样，这次的事情，确实是犬子有错在先。今天这事，我一定让玲珑好好当面道歉。我呢，保证以后一定严管教学，加强监督，绝不怠慢！这样如何？”
　　魏广志在那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也没表态，便收了线。
　　周副院一颗老心悬在半空，过了大半个上午，才收到儿子传来的消息，表示一切搞定了。周副院提心吊胆了半天，终于长舒一口气。
　　全院也只有魏广志敢这么不卑不亢了。
　　魏广志父亲早年是F市中学校长，后提到市常委，说是早年经历了一些起落，倒是风骨不改，两袖清风，刚正不阿，风评很好。母亲是F大建筑系教授，平易近人。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的孩子，就算歪着长也仍算根正苗红。
　　周常松副院这个位子还没坐热，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抱紧魏家和外科这条金大腿才是要紧事。
　　被周常松苦口婆心地耳提面命了大半宿，自那之后，周玲珑见到魏广志便是一副夹着尾巴放屁的样子，低眉顺眼，也不敢四下目中无人了。
　　魏广志倒也不再发难。
　　一来二去周玲珑倒是被这个年轻的魏老师给折磨出了好奇心，他暗地里观察魏广志，发现此人虽然常年面色不虞，态度倒是并不冷淡，时常在办公室还会和众人一同玩笑（姑且算是笑了吧），也不没有像小周设想中一句不合就会砍人的样子。
　　倒是同组总面带微笑的曹义光，上一秒还心平气和地和实习生说话下一秒就会翻脸劈头盖脸地痛骂学生缺乏学科素养。说到过分时，魏广志会突然找借口打断，小周便了然地把同伴护到身后去。
　　可以说是十分狗腿了。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下来，周玲珑已经从“周公子”自降为“小周”，心甘情愿地坐起了魏广志的小弟。
　　外科可以说是关系比较不纯粹的地方了，可魏广志就像个绝缘体似的，在手术室一待一整天也绝不和手术护士调笑，最多在李锦倒自己的婚姻生活的苦水的时候，冷冷地打断：“闭嘴，没人想听。”
　　周玲珑简直怀疑这个魏老师是不是E那个D了，要不然连办公室这么八卦的地方，居然都听不到一丁点儿关于魏广志的花边新闻。
　　倒是同组的乔洁瑰偷偷跟周玲珑说：“别打听了，听说魏老师是这个。”她弯了弯食指。
　　周玲珑连忙捂住自己的屁股说：“天哪，我不是很危险？”
　　乔洁瑰像看弱智一般看着他，半晌后冷笑道：“你危机意识过剩了。”
　　但虽然这么说，周玲珑本人是百分之一百不相信的。
　　并不是说他对LGBT群体有任何偏见，倒是因为魏广志从发丝到脚趾头，都透露着一股“我不想和任何人有接触”的讯息，周玲珑曾数过，魏广志一天下来，除了在手术室，洗过二十二次手。
　　魏广志这人，看起来就像有洁癖，连靠近到半米内都像被侵犯了私人领域，这样看和任何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都是不可能的。真要说的话，周玲珑宁愿相信魏广志真心爱的只有他家的萨摩耶，因为他偶然瞥见过魏广志拿他家狗当屏保。
　　但是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最近世界杯，晚间急诊手术倒也跟着多了起来。本来是曹义光的班，为了看世界杯，临时把魏广志调来江湖救急。阑尾炎的微创手术非常简单，手术完成得也非常顺利，从开腹到缝线不过二十分钟，就在手术巾掀开的那一霎那，魏广志正在解系带的动作却明显地僵住了，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呆立在原地。
　　小周和二助没有留意到一边的变化，准备一同把手术台上的人抬到病床上的时候，魏广志突然出声：“别动。”
　　小周和二助一同头来询问的目光时，魏广志才发现自己表现得似乎有些奇怪，于是轻咳一声，上前道：“我来。”
　　说完，便脱下手术衣，走到台前，俯下身目不斜视地将病人衣服穿好，动作轻柔，像生怕碰碎什么似的。然后他一用力，把病人横抱了起来，转身放到了病床上。
　　魏广志后背宽阔，遮挡住了小周好奇的热切视线，从这个角度，小周只能看到那个病人苍白的脚踝，因为瘦所以能依稀看到青色的血管。
　　魏广志皱了皱眉，似乎有什么不满，他垂着眼，细细打量了面前的人半晌，目光从额角逡巡到有些泛白的嘴唇，魏广志抿了抿嘴角，似乎在认真地按捺着什么情绪。
　　而后他站起身，又恢复平时的拽样，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出了手术室。
　　留下手术室里一群人面面相觑，小周首先开口：“这样做，好像是没有二次污染了哈？”
　　二助说：“手术部分没有二次污染，不过魏老师精神上有没有二次污染就不一定了。”
　　小周禁不住将视线落到一无所察的病人脸上，直到现在他才认真打量起这个人来。
　　不得不说，这人可真好看，饶是看惯了香车美人的周玲珑都不免这样暗自感叹。
　　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眼尾横飞入鬓，鼻尖秀气，嘴唇丰满，唇角微翘，似乎天生就没有什么烦心事似的。
　　阅人无数的周玲珑想，要是这人睁开眼了，一定艳丽得出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