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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风雪人不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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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旁的鱼灯渐渐亮起,温婉的灯火映着那一张张盖在军帽下疲倦的脸,更觉凄凉,三天三夜的硝烟滚完了,鱼灯不太明显的光芒之下诉说这一个让人安心的消息——长沙守住了,他们赢了。
张日山嘴角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整张沾满血污的脸在湘江的水里洗净,血染红一小片水流,然后下沉,似乎是在诉说着乱世里的日本狗终会像这些血一样被吞没。抬眼望去,张启山刚从医帐中出来,一脸疲倦的模样。
万家灯火亮了,出城避难的村民昨日就几乎都回来了,所有后方的军民收拾着残局,庆幸终于暂时结束了,家家点灯安居,饱受摧残的长沙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繁华时期,安静,祥和,灯火静透着久违的……温暖。
只是那灯火似乎是燃尽一切孤注一掷一般的亮着,恍惚中,张日山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味,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张日山感觉自己是仗打太久神经出问题了,就没再多想些什么,抓起一件披风就往张启山身边走去,规规矩矩的上下属日常。
月亮已被遮,怕是有场秋雨。
张启山感到格外的不安,双手不知为何颤抖不止,说冷非冷,说伤非伤,只是心口一阵冰冷,冻得他手发颤,只得暂时拿右手握住左手,心中暗自安慰不会有事的……
从后面穿上的披风被他轻轻脱下反扣到副官身上,转身依旧威严的语气道:“我穿氅衣就好。”
这关心是习惯性的,也是因为张启山不知怎的实在是冷的手发颤,氅衣好歹是衣,总怎么说都暖和一些。
他体寒,东北人还是怕冷的紧。
副官还是静静脱了下来那件披风——他不冷的。转过身看见张启山自顾自的把氅衣穿在身上,笑了笑,接着跑过去跟那些亲兵一起收拾准备赶回长沙城里。
“佛爷!佛爷!”張府里的老管家一边跑一边唤着张启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有什么很急的事情,气也不歇就开口急着说:“佛……佛爷,您赶快……赶快……”
“先歇口气再说,这张府离湘江那么远,您什么事情这么急”
“佛爷,夫人她……还剩一口气,说想见见您,还有话没对您说……”
从未见过他张大佛爷那般慌张,连管家的话都未曾听完便往張府的方向狂奔而去,也不顾及刚刚包扎上还未好的伤,生怕只是晚了那么一步,十分狼狈,随手将军帽摘下丢到脑后,氅衣也顺手扯下抛在身后,武装带,枪,匕首,都抛在身后,只为了更快,更快回去,哪怕是只见到一眼,一眼……
张副官跟在身后一件一件拾起,望着张启山狼狈的背影,令了剩下的将士们拔帐回城,摇了摇头,跟着军队往军部赶去。
秋雨淅淅沥沥,打在那人英气的脸上,发丝凌乱,顺着头发滴到衣服上,戎装湿透,雨水渗进伤口里,冷进了骨子里,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灯火透亮,再也照不亮将军回家的路,那段路似乎……太长了。捂着胸口那伤口也依然不肯停下,纱布渐红……
步入后门小园,张启山扶墙依靠,没歇半分便往里走去,见着那拱门之前,佳人痴立。
下意识捂了一下胸膛上的伤口,没想多少便往那儿走去,见她转身,面色惨白惨白。
他出征没几日她便病了,只是现在却是要了命的地步,张启山一生杀伐无数,却偏偏……在一条人命上揪了心。这是报应吗?
“你来了。”她平淡如常,打开那件披风轻轻披在他身上,一颗一颗扣子系的精细之至,却笑的一脸惨白……
她系着扣子,却突的毫无征兆的倒下,摔在枯黄的草地上,她眼里却满是回光返照,已经油尽灯枯了,他却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那景。
下雪了,正如张启山的心一样,雨季里的暴风雪,任由风雪渡白了他的头发,雪声渐大,他刻意不去听她的遗言,灵敏的耳朵只听见风雪飘落的声音。
跪在雪地上,透骨的寒意,绝望的睁开那双深邃的星眸,打横抱起那具即将要冰凉的身体,铺着的雪在掌心化成冰水,冷进了指尖里。站起时依旧感情不露于行色,却听见了唯一一句遗言:“我不后悔,别……自责。”
愣住了,他站在那扇拱门之前愣着了,双眼被死人的血腥气弄得醒了血脉,将那具温热的尸体紧抱在怀里,抬头望雪花落,暗暗开口:“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据老一辈的说,那一年长沙的一场雪其实是雨夹雪,先下的雨后又下的雪。夜里就听见了城内唢呐声声的吹,听说那时候长沙不兴夜半下葬,认为不吉利坏风水,但,后来那个夜半下葬的队伍刚出城门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风也大的很,雪落在地上跟下刀子似的,而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又是下了一场,同样也是下刀子似的,唯一不同的,是天红的好似要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