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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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悦的童年，一直生活在柔然王庭。
他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在中原生活过的。
中原的建筑，房屋是木头搭建的，房顶上盖着瓦片，冬天时，瓦上结着白霜。有一重一重的围墙和院子。他记得，以前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秋天会开很多的桂花。仆人摘桂花，用蜂蜜做点心，他小时候最喜欢吃。中原吃的东西好多，有桃子、李子、梨、杏子，冬天还有柿脯。
后来，爹和娘，带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个地方，视野辽阔，放眼望去全是草原。
也有很多人，但装束打扮都很奇怪，他们的男人不束发，喜欢把头发编成很多细辫子披在脑后。女人头上也是辫子，编的密密的，并且上面缀满了花花绿绿的珍珠宝石，一晃动起来，就叮叮当当响。他们的衣服，颜色也都很鲜艳，袖子都是窄窄的。住着白色的毡帐。爹爹告诉他，这里是柔然。
他们这里，最尊贵的人，叫做可汗。
可汗住的地方，叫王帐，十分恢宏华丽，大帐的地面上，铺了红色大花纹的地毯，装饰的华彩鲜艳。可汗人年轻，长得很英武。可汗身边有很多武士，个个看起来都很厉害。所有人都听他的话。悦儿第一次见到可汗，可汗摸了摸他的小脸，笑说：“这孩子，长得可真聪明。你爹跟我是兄弟，我就收你做个义子吧。”
然后他就成了可汗的义子。
可汗的妻子，他们叫阏氏，悦儿也见过。阏氏年轻美丽，跟可汗一样尊贵。她很喜欢悦儿，让悦儿管她叫干娘，还送给悦儿很多礼物。有衣裳鞋袜，还有弓刀，玩具。
柔然是个很大的地方。
韩悦他爹爹，是可汗请来的，尊贵的客人。
韩悦到了柔然，很不习惯，他对爹娘说，想回家。他对家这个词，没什么概念，心里想的，是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哪呢？娘告诉他，那是舅舅家。
原来他小的时候，是在舅舅家长大的。
阿福坐在床上，搂着悦儿，一边哄他睡觉，一边给他讲故事。帐外黑沉沉的，帐中点着牛油蜡烛，烛光忽明忽暗。悦儿对自己的出生，还有来历，都非常好奇。他现在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是阿福和云郁了。
“那你为什么要走，要把我丢给舅舅舅母呀？”
他知道阿福是生下他后，把他丢下了，十分伤心，一个劲追问。
阿福抱着他，说：“因为你爹爹那时候有危险，我要去找他，所以只能让舅舅舅妈照顾你。”
悦儿神情很难过：“那，你是要别人，不要我了吗？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万一你找不到我了呢？”
阿福想到这件事，心里也觉得很内疚。可是那会，悦儿被陆元君过继去抚养，她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心里又担忧云郁，所以不得不狠心离开他。幸好，悦儿没出什么意外，否则，她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娘去找你爹爹。要不然，你就成了没爹的孩子了。”
阿福如是说。
悦儿听了这个答案，心里稍微接受了些。
云郁这个时候，就乖乖盘腿坐在一旁，看着这娘儿俩说话，一脸的无辜。
他现在，越来越不爱出门了。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他几乎一整日都待在家，跟个大家闺秀似的，生怕抛头露面。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跟个闲人一样，不弹琴，也不读书。阿福倒是忙，每天一起床，就要安排一天的饮食，还要给孩子穿衣喂饭，还要缝缝补补。家里几个人，大的小的穿的戴的，里里外外，都要亲自做，虽然有丫鬟，也忙不过来。她每天大着肚子，走来走去。云郁就老爱黏着她。
他是君子远庖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那些家务琐碎，不喜欢沾手。可阿福老是忙来忙去，他在旁边看着，又不自在，老觉得无聊。阿福不无聊，一会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有，一会悦儿在外面玩，弄的满身泥，她又捉着悦儿去洗手。阿福一离开，他就觉得，好像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似的。
他喜欢阿福做女红。
阿福坐在床上，裁裁剪剪，缝缝补补，他就可以坐在旁边，给她穿针递线。阿福做刺绣，云郁帮她画花样子，他画的图样，特别漂亮。阿福照着他画的样子刺绣出来，他感觉特别有趣。
他原来爱看书，而今也不爱看了。
阿福梳头，他就在旁边看，给她递梳子，帮她挑首饰，耳环。最勤快的时候，就是帮阿福洗头发，还有洗澡。阿福让他做什么，也积极，但除此之外就是发呆。他是个话不太多的人。入了夜，阿福哄悦儿睡觉，他就坐在一边，看，听，学习怎么做一个父亲。
他很爱悦儿。
悦儿长大一点了，特别调皮，成天到处跑。他摔倒了，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云郁上前去，将他抱起来，关切地问他，替他吹吹摔痛的小手，拍去身上的灰尘，然后用一只彩色的纸笺做的小风车哄他开心。他轻轻吹一下，风车呼呼地转，悦儿看了，也吹一下，风车又转。悦儿喜笑颜开。
他有愧疚。悦儿是皇室出身，本是王孙公子，天潢贵胄，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父亲，也不会流落到这无名的他乡。
悦儿有一把小弓，还有竹箭，云郁会教他用小弓射猎。他手上还没有劲儿，只是射着玩。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喜欢捉蛐蛐，捉蝴蝶，云郁会骑马带着他去草原上找蝴蝶。
爹和娘不一样。
娘的怀抱是柔软的，胳膊也很细很轻，爹爹的胳膊却有力气，怀抱比娘更结实。他更喜欢爹爹的怀抱，感觉更温暖，更有安全感。爹爹的腿很长，步子很阔大，走路很快。爹爹身材很挺拔，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头发、衣服上，总能闻到。他喜欢爹爹的味道。
悦儿起初以为，只有爹爹身上有香味，后来发现，娘身上也有，只是更淡一些。因为爹爹喜欢熏衣裳，他的衣裳，都要熏过了才穿。娘不爱熏衣裳，娘喜欢衣裳上面有太阳晒过的味道。
不过，他们在一起久了。悦儿也能从娘身上闻到爹爹独有的熏香，有时在头发上，有时在手腕上。
有时，悦儿也会从爹爹身上闻到娘的味道。
他们起初是三个人，后来，娘生了个弟弟。
头一个月的时候，不能同房，阿福带着小宝宝睡，云郁舍不得走，每天在他们母子床前流连到深夜。悦儿黏他的娘。阿福生了孩子，天天抱着小弟弟，没有工夫照顾他了，只能把他交给嬷嬷带。他黏不着阿福，反倒跟云郁亲近起来了。有事没事，就去缠云郁，晚上也跟着云郁一块睡。
韩悦、李殊，这两兄弟，相差五岁。李殊吃奶的时候，韩悦已经会跑路了。等李殊开始四处撒欢，韩悦已经长得像棵小树一样高。他们兄弟俩长得很像，虽不是双胞胎，但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感情也要好极了，常常一个牵着另一个，去哪儿都形影不离。韩悦很宠爱弟弟，两个从来不吵架。
他们长大一点，云郁亲自教他们读书识字。
他们跟阿图的两个王子一块长大，一块读书，骑马射箭，很快就长成了两个半大少年。两个孩子，就像珍珠宝石一样耀眼夺目。
那一年，突厥和柔然大战，柔然兵败。
这是阿图平生里，吃的唯一一次败仗。阿图受了重创，大腿上中了一箭，箭上有毒，致使伤口溃烂。之后卧病在床，身体一直未能愈合。云郁那段时间，时常坐在阿图的床前，同他说话。他那高大的身材，几个月间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绿色的眼睛里，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阿图有些伤感地对云郁说：“我本以为自己能成就霸业，没想到，却在死在你前头。还是你命好，你比我有福气。”
云郁听了这话，心有戚戚。
阿图说：“我死了之后，柔然必定会生内乱，突厥人会趁机再次进兵。我两个儿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二岁，年纪都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长大。我死了，你有什么打算吗？你要是愿意，我让人送你们回中原去吧，总归不能让你们一家四口受我牵累。”
云郁劝慰他：“死生之事，谁能预料到。不论来日如何，只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若真是遭遇了不测，那也是命数。可汗曾经与我结拜为兄弟，又曾拉着两个王子的手让他们认我做师傅，便是信得过我。我还是留下吧。”
这些年，对云郁来说，阿图已经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云郁无法在这个时候忘恩负义，背弃阿图而去，但他也知道，一旦阿图一死，自己一家人吉凶祸福就难料了。他跟阿福商量了，将悦儿还有阿殊，送回中原。他的母族李家，籍在陇西，是中原名门士族。自从洛阳变乱，李氏也跟着没落，已经多年不再出仕做官了。家中有些田地庄园，这些年，算得上与世无争。他有个老祖母还活着。
云郁派人，送悦儿和阿殊去祖母家。
一家人在山岗上分别，阿福哭的眼睛都肿了。
悦儿拉着阿殊的手。他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了，长得跟他爹爹一样清秀俊美，像个大人一样严肃，小身板挺拔的像一株漂亮的青松。弟弟却眼泪汪汪，眼巴巴望着爹娘，哭个不住。
韩悦认真地说：“爹，娘，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的。我已经是大人了。”
云郁说：“去吧。去了那边，乖乖读书，听祖母的话。”
悦儿说：“爹爹，祖母会认识我们吗？万一她不认识我们呢？”
云郁说：“你是她的外孙，她会认你的。你把我给你的信揣好，见到了祖母，把信交给她。李家的家教甚严，你到了那，要谨言慎行。”
悦儿说：“我记住了。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阿福抱着两个孩子，在他们脸蛋上分别亲了一下。
两个孩子，都手拉手地上了马车。
对云郁和阿福来说，他们经历的生死和离别已经够多了。只要人还活着，总归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未来的事，谁知道呢？明日的太阳，依旧会升起。
阿福眼睛里泪光闪闪，云郁抬起袖子，替她擦拭了一下脸颊。
作者有话说
第178章 番外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