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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只他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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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亮格外饱满明亮,明亮得有一种刺眼之感。
这是暮挽歌和暮子安来到落云山庄的第一个夜晚,也是暮府覆灭后的第二个晚上。
暮挽歌展开侍婢呈上的自宫中送来的消息,“国师府逆反”“满门抄斩“几个清晰的字眼映入眼中,她手中一个用力,骨节微微泛青,然而抬眸时,那一双清丽的眼眸里,却漠然得可怕。
一旁的侍婢皆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她们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只有一个贴身侍女大着胆子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道:“殿下可要给太子殿下回信?”
暮挽歌目光冷冷扫过她,这侍女她有些印象,是清弦长公主从小便带在身边的玉儿,长公主对她很是亲厚,所以此时明知道她心情不太好还敢大着胆子出声。
“不用了。本宫有些倦了,你们先退下吧。”暮挽歌淡淡说道,那些侍婢闻言皆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在信中说了些什么,长公主自看了后就一直释放着冷气压,与平日里的温厚截然不同,吓得她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有什么事不用憋着,只要和太子殿下说,太子殿下与您同胞孪生,一定会帮着您的。”见侍婢都退了出去,整个空荡荡的大堂里只剩下了主仆两人,玉儿便柔声说道。
暮挽歌垂下眼睑,半晌不语,良久才说道:“你也出去,让本宫一个人待一会儿。”
闻言,玉儿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虽然如今她们待在弦城,但帝京里的一些风声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想必殿下定然是伤心极了。
这样想着,她应诺了一声“是”,便也退了下去。
待玉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暮挽歌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的所有力量般,瘫软在了榻上,她拿起手背遮住眼睛,让视野中唯留黑压压一片。
有脚步声轻轻响起,似乎有人朝她走来。
她没有动,任听着那脚步声在榻边止住,接着响起一声叹息。
“你若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暮挽歌依旧没有动,许久,她才放下手,刺眼的光线一瞬间蜂拥挤入眼里,让她微微眯了眯眼,她坐直身子,摘下了面纱,神色平静地看向榻边的人:“我已经为暮家哭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值得我再哭的。”
“挽歌,你这是在害怕我吗?”暮子安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突然问道。
“为什么要怕你?”暮挽歌笑了笑,不答反问。
“我杀了清弦。”暮子安淡然道,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只是直视着暮挽歌的双眸。
“半个月前,宫闱突然失火,是你暗中指使的?”暮挽歌忽而话题一转。
“是。”暮子安坦然承认。
暮挽歌凝着他,神色不知是讥讽还是悲哀:“清弦长公主那么喜欢你,到头来你却非但毁了她的容貌,还夺走了她的性命……倘若昨晚她没有恰巧出现,或者皇帝根本没有想要让暮家倾覆,那你岂不是白白安排一场”
“挽歌,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巧合恰好等着你呢?”暮子安轻轻一笑,神色平静而从容,却忽而又话锋一转,“而倘若皇帝当真没这个心思,我自会找个契机治好她脸上的伤疤。“
清弦虽然出生皇族,心智比寻常贵女小姐更为早熟,但到底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到底感性胜过理性,只要事先透露给她一些消息,她自然会想方设法寻找机会来帮助心上人。
暮挽歌本就心思聪慧,被暮子安这么一提点,这里头的事儿自然也就很快想到了。无非就是清弦求得皇后和太子的帮助,让皇帝应允她向往封地弦城养伤,只不过因着得到的消息,她出了帝京后却没有直接前往弦城,而是偷偷绕道回了帝京。
那时暮府被皇帝下旨抄斩,整个帝京自然都被封锁了,清弦又不敢引起皇帝注意,自然只能在最接近暮府的南城门附近徘徊,随后一切都按照暮子安的计划,暗地里出演了一场李代桃僵的好戏,而暮子安只要偷偷扮作护卫跟在队伍里,一旦成功到达了弦城,也就没有了性命之危。
对于暮子安是如何不着痕迹地给清弦长公主传递信息,又是如何顺利见到她的面将人单独带到暮挽歌面前的,暮挽歌都已经不想去在意了,如今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府里有通往郊外的密道?”暮挽歌看着他,目光忽而一冷,双手微微颤抖“那你为什么不把父亲也带出来?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去送死!”
暮子安看着她眼里的愤怒,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父亲……本就阳寿不足半年了,何况自从……母亲死后,他就想随母亲去了,只是因为挂记着我们,才留了下来,这次他坚决不愿离开,我……”
暮挽歌抬眸,看见他眼眸深处的沉痛与自责,心中的怒火突然就散了去。就算暮子安对外表现得再怎么冷静从容,他也才只有十二岁啊,为了让暮府在帝京稳稳立足,他已经做得够多了,而她不过整日里待在家中娇生惯养,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她垂下眼睑,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有些困了,明天你再来找我吧。“
暮子安凝着她,良久,才终于温柔地笑了笑:“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毕竟如今我也是山庄的侍卫,要是被发现突然不见了,还是有点麻烦的。“
暮挽歌看着少年峻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神情微微恍惚。
那日他们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人,乃是长公主的一名侍卫,那时正在树下方便,被暮子安认了出来,便将其打晕换上侍卫服走上了官道,果不其然看见了不远处一行护送清弦长公主的队伍,见到了清弦长公主,才有了之后的一幕。
那时是晚上,他回到队伍里一直落在后面,所以也没人发现护卫里换了个人,到了落云山庄后,他便做了一些简单的易容,若非他那一身永远从容不迫的气质,暮挽歌还当真无法找出他如今与曾经的容貌有一丝相似之处。
想起平日里暮子安对她总是温柔宠溺的目光,又想到他掐死清弦时的果决狠辣,如此之大的反差让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那个从小宠她护她的哥哥。
可她心里又奇异地觉得这就是暮子安,只不过是在面对她时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与狠戾,只将最美好的一面留给她。
在他一步步将清弦送入死地时,她心里除了不敢置信和对清弦的愧疚之外,还莫名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怜惜。她看着暮子安沉静冷冽的面容,她好想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卷入这权力与仇恨的漩涡?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连她自己都难以放下,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呢?
她从来都不曾了解他,但是她不会恨他杀了清弦,更不会因此惧怕这样的暮子安。
不过是因为,自此万丈红尘,浮华远去,她只剩他一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