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从五斗柜柜底里翻出了一只酸枣木的匣子,匣子上了只小铜锁,钥匙早在早些年間丟進了金閣山的山澗裡,想來现在應該和一堆腐土烂泥埋在一起。
匣子也有了些年份,匣身上细细描摹的花样也掉的干净,没了当年的光洁亮丽,但被拍碎掉的一角却磨出了点光润的痕迹,我伸手擦擦那蜜褐色的边角,不觉低头一声畏叹,
第一次见到这匣子时不过七八岁光景,娘从库房里亲自给我挑出了它,又亲自一件一件给我望里面装玩物,刚放了两件,就垂头抹起了泪,哭骂我爹没用,要把我送去那穷乡僻壤读劳神子书。
我爹坐在外间塌子上拿了只烟斗抽大烟,娘骂他他也不搭话,烟火缭绕间只露出一张愁苦的脸。
想到这儿,忍不住还是露了个笑脸,抹了抹匣面上的灰,上面一对精工刻的春燕还巢图还勉强能看得出来模样,右下角依稀有当年被晏晚晚甩上去的墨汁,黑色的液体浸入了木料,使得那燕的一爪比其他地方更显得暗了些。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容易忆旧,一说起话来唠唠叨叨个没完,有时饭桌上吃饭见到晏晚晚也忍不住责备她几句,然后见她摔碗走人自己背地里再暗自懊悔,可隔日再见,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可能我真的有点老了,每每清晨梳妆,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那人面容和印象里的自己越来越不相似,忍不住出声去问福伯,
“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福伯是我从夏家带出来的老管家,算来也跟了我二十余年,胡子都白透了,他背着光站在清晨的阳光里,乐呵呵的,道,
“怎么会?小姐才二十多岁,年轻着呐……”
我为自己插上一只胡桃簪子,
“我都生了白发了。”
福伯揣着手,接着乐呵呵的道,
“小姐尽胡说,奴才这把子年纪才生白发,小姐您康健着呐……”
前人前事,思来真如过眼云烟,不过想来我孤苦半辈子,到头来能说话的也不过福伯一人,也是愧对这奔波半生。
人,总是想找个伴的。
有时即便是不为了情、爱、理、法,仅仅为了能有个日常讲讲话的人在,哪怕说不出些刻在心底掏心窝子的话,只是讲讲日常,能给他说说,
“今天祥云斋的厨子那道三鲜鸽蛋做的滋味不错,我就着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米饭。”
“今儿去后院遛弯儿时候见到两只花白毛的大鸟,就落在花园里面最大的那颗香樟树上,我刚想凑近看看,它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
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虽只说些饭蔬果实,耳听眼见,就感觉一天一天这日子也算过的去。
人怕老,更怕寂寞。
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数十年前跟着晏晚晚来到浔阳,十年也未曾离开一步。
但慕离歌应该比我还要更懂。
所以今天她来了,求我救救林芍,跪下来求我再救她一次。
她说,“夏疏这是我第一次求你,我想请你去救林芍。”
我说,“有病去找大夫,我不会看病。”
她说,“大夫看不了,不然我也不会过来。”
我说,“大夫看不了的病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说,“林芍是含株草的毒又复发了,无药可医。”
我说,“所以你要让我拿出我的蛊?”
她说,“十年前的旧事你我都不想再提,但她的毒确确实实因你而起。”
我说,“我已经救了她一次。”
她只说,“没有蛊,她活不过今晚。”
我沉默,她便撩起衣摆向我跪下了,她说,“夏疏,这是我求你。”
她向我跪下的瞬间我就像疯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慕离歌你疯了?!”
她只说,“我想她活着。”
我大骂,“那我呢?”
她一双眼里无波无澜,她说,“夏疏,你一直过得很好。”
我听后只感觉满心满脑子的火气直往心尖里窜,正欲答话,破门而入一只晏晚晚。
晏晚晚推门便就见了这么一幅场景,抬头便冲我吼道,
“夏疏你疯了?!”
我点向桌下跪着的那人,“疯了也是她疯了!”
晏晚晚俯身将慕离歌扶了起来,然后挥手端起桌上的一只杯子就向我砸来,杯子擦着我额角飞过,砸在身后的墙上,碎了八瓣。
“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林芍因你犯病中毒,你却好生生地活着,连救她都不就!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躺在床上都快死了…你,你还有心吗?!”
我浑身抖的连站都站不稳,厉声向门外招呼,
“来人!来人把她们给我赶出去!送客!”
小厮仆役都涌了进来,先将晏晚晚架了出去,然后躬身给慕离歌让开了条道,“慕大掌柜,我们主子不方便,您请吧。”
慕离歌定神看了我一会儿,她说,“夏疏你去搬个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这副嘴脸,有多丑恶。”
我就笑了,嘴巴咧的老大,“怎么?不给您蛊就是人心丑恶面目可憎,我是欠你的,但救你一次林芍一次我也已经还完了,你让我在救她一次,我做不到。”
她静静地站了两秒钟,转身道,“我知道了。”
然后抬腿欲走,我见她走的决绝,一时心慌,快步上前想拉住她,但指尖还未沾上她的衣角,一柄寒刃闪着冷光就抵住了我的脖子。
她面无表情,她说,“夏疏,别碰我,以后更别见我,否则我…见你就杀了你。”
我的匕首当年还是她教我用的,只是没想到最后一次见她用刀,竟是对上了我的脖子。
我硬生生地收回了手,四目相对时,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眼底里翻涌的杀意。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一切好没意思。
如果日后没了她,活着也无了任何活着的指望。
我看到我自己的嘴唇张口又合上,对她讲,
“林芍,我救。”
触觉比意识率先回笼,我抬手抹了抹脖子上浅浅的一道血印,红色的液体在指尖开出了一朵花,然后才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伸手想拉我,这次不愿意被触碰的人换成了我,我手肘挡住了她的探进,转身向里间走,至此也没了再看她一眼的欲望,在看一眼满心满眼都是林芍的慕离歌,一个人拖沓着步子走进了内室。
“慕掌柜请吧,恕在下不送了…蛊稍晚就会送到你府上,你看过两次…也应该知道怎么用吧,我就不去了…”
然后少顷是慕离歌的声线,
“如此,便多谢了。”
停了两秒,又道,“这事之后浔阳县内和盛隆县内所有铺子和我名下产业,都会转到你的名下…我会西行,不再回来。”
我躺在里间的软塌上,睁眼直直地看着挡在眼前的层层帷纱,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