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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来客 ...

  •   如今的大楚不如以往,而北戎自从换了个王就越发气焰嚣张。

      自大楚失了那要塞边城,至今过了十几年,已然又失了十多座城池,大大小小加起来,竟是大约五分之一的大楚领土。

      三名大将已折损两位,死了五十多万将士,因为河内凶年而开过一次粮仓,如今的状况也是岌岌可危,兵都倦了,粮快尽了,而北戎却是势如破竹,仿佛那句“一路打到京城”的狂妄之语即将实现。

      大楚皇帝陈丹是个中庸之人,算不得昏庸,只是不大会用人。大楚这百年都是靠着王氏为相、张氏为将才撑下来的,但数月前陈丹竟把右相王竹石贬了,声称是赐金命他移疾白下。不过市里传言是王竹石得罪了小人,被排挤到了南京。

      个中是是非非都毁誉由人,真相到底如何还只有朝上的几位重臣才知晓一二了。

      但自从王竹石走后,京城越发乱了,朝里朝外的嘈杂之声愈来愈高,传的大约都是这样一句话:千古第一贤士走了,大楚的气数不知如何!

      这话一传出来就被死死压着,但凡开口讲这句话的人统统凌迟致死。但市人之多,闲言碎语自然压不住,河海内外顿时动荡了。

      几乎所有人,不论他是朝上的重臣还是乡野的老农,都隐隐看见了那片黑云压压地从北戎的方向飘了过来,死沉沉地压在了京畿的上空。

      天上的太阳被死死遮住了,不知这地上的太阳能亮到何时?

      江宁。

      王竹石近日老觉得腿脚不利索,右小腿骨总疼得厉害,偶尔泛起疼来路也走不了,这个疼是药治不了的。

      他已看过了千千万万个大夫,到最后也无法根治这毛病。来了南京后这毛病也重了,想来大约是因为这里冬日湿冷的缘故。

      刚买来的阿九也很担忧大人的毛病,手炉毛毯兽皮垫子一个不少地往王竹石身边送。他刚被家里卖掉就被王竹石买来了,没被训过,不懂规矩,在他身旁呆得久了熟稔了,说话难免没大没小,时常像个老妈子似的对王竹石这么说:“大人,您要盖好毯子,温住腿!”

      王竹石也是个没脾气的,除了人冷了点外对下人都算温和。

      来了南京后熟人都没了,皇上命他一个人去,连管家都不准带上,就带了几个车夫和家仆匆匆地来了。

      初来乍到时也有接风宴,只是王竹石不喜,早早便走了,对南京几位官也是只打了照面,没有细聊。

      那据说是豪宅的府邸也是破旧的,颇有些“残垣断壁”的意思。

      王竹石好歹是个丞相,又是那年的状元,难免心性高傲不服气,连皇上赐的金也因为他的傲气而尽数分给被遣散的家仆了。等他到了异地才恍然大悟,世上哪有事情是不要银两的?

      如今也是长吁短叹,连拜佛前都要再三考虑银两的问题了。

      这样清贫的日子过了一两个月便也算习惯,只是年关将近,王竹石有些伤感,想来京城里的同僚和友人应当都开始准备过年了,自己却连和他们喝口薄酒都办不到。

      想着想着王竹石就开始蹙眉担忧起边关之事,如今不仅京城乱作一锅粥了,边关也是相较前几年而言动荡得很,原本他是写了三份奏折准备把边关的事情解决了,可还没等到上奏就被贬了官。

      他来南京就当了一个刺史,虽说是刺史,可他官下的人权利却比他大得多,简而言之,是个空名的闲官。

      这次贬官的确是令他伤了心了。

      这南京里里外外都是不认识的人,那三份奏折无法转托上奏,也只好放在柜子上头蒙尘了。

      真是可惜了他熬的那几天夜了。

      正想着,门外头就听见阿九的声音,那孩子般的声音比家仆的尖上许多,认真听了还能听出些许乡音来。

      “大人!有人来访!”

      王竹石诧异地抬起头来,“何人?”

      “不知道,看上去高高大大的……”

      王竹石想了想,自己在南京的确没什么熟人,更何况已经来了近两个月,也不会现在再来拜访,“先请人进来。记得奉茶。”

      王竹石交代完就抱起手炉和毛毯,拖着那右腿就往厅上去了。

      来者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性,王竹石到时他已经喝空了半杯茶。

      看清来者,王竹石难得面露喜色,那泛着蜡黄的脸也鲜活了许多,他半惊半喜地轻声唤他,“阿放!”

      来者星目灼灼,面带傲气,腰间不佩玉环佩长刀,大冬天也穿着单薄,热烈的笑意透着一股子欢快与热情,正是张放。

      张放大大咧咧地坐着,也对他笑,“怎么样?南京好不好玩儿呀,想不想哥哥我?”

      王竹石抱着手炉坐下,“你来了,京城怎么办?”

      张放摆摆手道:“没事,阿敛守着呢。我就知道你要问起,你就关心这些,心里除了‘家国天下’就挤不进什么东西!”这话听着像埋怨,但却是实实切切的朋友戏语,教人听了亲切。

      张放掌管京城内外的守卫和二十万精兵,但他是个关不住的人,上上下下蹿个不停,若不是他的双生哥哥张敛替他顶着,不知他到底要受多少次刑。

      王竹石自然放心张敛,他把头点点,莞尔道:“你怎会想到来江宁?”

      “哟吼,终于想到问问我了?”

      张放赶了这么多天路,自然渴,觉得王竹石收藏的茶具都小得很,他直接端起茶壶喝了。

      待放下时,那茶壶已然空了。

      “还不是看你一个人过年太凄惨,我过来陪陪你。”

      王竹石笑起来,那张冷着的脸像是化了,透出些许暖意,“一个人呆在这里,的确闷。”

      “不说别的,你的腿怎么样?”

      王竹石笑意收敛,摇头道:“还是以前那样。”

      张放听了也默了,他生出来就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独碰上了王竹石。这家伙似乎跟他命里犯冲,自己老害得他伤这伤那的,王竹石这腿上也便是他终生绕在头上的罪了。

      张放沉默了会儿,又端起了那茶壶,刚往嘴里倒时却发现它早空了,于是又讪讪地放下了,他张了几次嘴,最后憋出来一句,“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南京这里冬季湿冷,夏季潮热的,到底哪里适合你养伤了?”

      王竹石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点苦笑的意味,心里再怎么苦闷又能如何?到底是良臣难为、明君难得,最终说出来的也只有一句,“算了。”

      张放将那空了的茶壶冲阿九摇了摇,阿九这才上来接过那茶壶要去沏。

      阿九接过那茶壶时被微微烫了一下。

      他心中略惊。

      这茶才烧了没多久,自然还是烫着的,这个蛮汉子竟是一下子喝空了。

      阿九心中不敢多想,踢踢踏踏地走了。

      王竹石也怕张放来陪自己,自己却招待不周,他上上下下翻了三四个柜子,掏出了许许多多的零嘴往张放面前摆。

      王竹石这个人看着冷,但对友人向来不吝啬,温和得像是被捋惯了毛的猫。

      张放也不客气,他三两下吃了几块糕,模模糊糊地问他:“你来这里,缺点什么不?哥哥帮你弄来?”

      “不必。”王竹石答得很快,毕竟他经常听到类似的话,大多也是些急于升官的家伙阿谀奉承的媚话,他都答惯了。

      “真的不要?”张放早看出他的贫苦了,别说里头的装饰了,就连外头府上的牌匾都是灰蒙蒙的,看不清写的是什么。想来也不会是“王府”,大约是先前人家的牌匾忘了摘了。

      王竹石羞涩了会儿,他垂着眸像是在思忖片刻,约莫在斟酌词句。

      张放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也早习惯了王竹石的性子,他向来是不喜欢求人的,宁愿自己多一门本事,也要少求人一句话。

      等着等着,王竹石面前的茶都快凉了,他才哆嗦了几下嘴皮,“那能不能,”他舔了舔嘴,“能不能借我点银票?”

      张放顿时大笑,差点被嘴里的东西呛住,他笑得红了腮帮子,“啪啪”地拍着桌角,“什么呀?这点事儿有什么好害羞的?当年我用你的银子还少吗?”

      这个家伙是个大方的,随手掏了掏就把全部银票一张一张取出来叠在桌上。

      那些票子都皱巴巴的,一看就知道张放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塞东西都随着性子。

      王竹石看他一张一张地从身上各个角落里掏,脸都红透了,“够了够了……”

      “别。”张放最后连贴身的一块小玉石都拿出来了,“这个你去当了吧,我也打算在这里住几天,权当伙食费了。”

      “玉石哪里是随便给人的?”王竹石觉得不妥,眉毛都皱了。

      张放想了想,就又把玉石收了回来,“也对,这个我本打算给那冷木头的。”

      “别这么叫你哥哥。”

      张放满不在乎,“谁叫他冷着脸又不爱动弹。”

      王竹石收了桌上一半的银票,另一半打太极一样地推了回去。

      这倒也是他小时候的习惯了,所有事情都是一半一半地分开,糖是一人一半,好事儿也一人一半,说话也是藏一半露一半。

      张放一咧嘴笑了,把那一半银票又塞回了衣服的各个角落里。

      “我讲真的,要不你晚年就号‘一半先生’吧?”

      王竹石挑挑眉,听到了这样久违的年少戏语,他那杏眼里的死潭就活了,“再烫的茶都烫不坏你的唇舌。”

      “那是,得酒才行。”张放笑着笑着,把脚翘桌子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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