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呼吸》秋芒

1、第 1 章

　　快点，再快点。

　　沈彦博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冬天深夜的街道里只有零星的几家小店亮着灯光，因为急速奔跑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夹杂着店里醉汉的吵闹声灌入耳蜗，身后的那几抹暗影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不能停下，不能被抓回那个地方。

　　但是本就虚弱的身子因为超出负荷的活动而开始发抖，迈开步伐的速度越来越慢，视野也开始模糊，恍惚间似乎还能听见血液流出体外的声音。

　　沈彦博将颤抖的手握成拳，额头的冷汗顺着脸庞流下，滴入早已被血迹浸湿的衣襟内。

　　该死，药效好像快过了。

　　沈彦博咬了咬唇，这是李梓佑趁着守卫疏忽好不容易溜进地下室给他偷来的吗啡，他没办法忘记在被发现后，李梓佑附在他耳边小声说的话。

　　“哥，你一定要逃出去，拜托了。”

　　沈彦博没有办法忘记那时李梓佑望着他的眼神，也没有办法忘记李梓佑被带走后的每一个深夜里，因为酷刑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的回荡在楼道里的李梓佑的惨叫声。他肩负着李梓佑的信任，就算舍弃残破不堪的身体，他也一定要成功逃出去。

　　再撑一会儿吧，沈彦博不安地看着道路两边，感受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暗影。

　　靠，如果不是老子这么多天吃不饱睡不好又受了伤就凭这几个杂碎怎么可能跟得上老子。

　　沈彦博正想着要怎么摆脱身后的暗影的时候，突然感觉街道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眼角掠过一个个熟悉的建筑，直到看到远处的河道时，他才想起来这是他儿时因为家里原因暂时借住的亲戚家附近。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的河道有好几座桥，其中一座桥的桥底有一个很隐蔽的暗洞，一般人不会知道，沈彦博也只是小时候贪玩掉过下去不小心发现的。

　　“看来老天也不敢收老子的命。”沈彦博在快跑到河道前突然转弯，朝着河道边没有灯的地方跑。

　　天黑得要紧，老旧的街道边的路灯接连坏了好几盏，沈彦博只得靠着勉强没被血液浸湿的眼来辨认方向。他也拿不准那个有暗洞的桥是哪一座，只能凭靠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来辨认。

　　妈的，这几座坡桥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正当沈彦博踌躇的时候，他的脚突然踩空，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因为泥土里凸起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伤口被撕裂，滚了好几圈后，跌落在满是青苔的河道内。

　　冬天的河道水位不是很高，沈彦博强撑着虚弱的身子，顶着因为踩空摔倒而头昏脑涨的脑袋踏入河水。

　　刺骨的寒冷从脚底直蹿心房，沈彦博感觉被冻得脑子都转不动了。河水渐渐浸湿衣服，冰冷的触感让本就疼痛的伤口更加严重。

　　摔下来的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彦博心里一惊，“用得着追那么紧吗，好歹我是个重伤人员，就算有吗啡撑着也跑不快啊。”

　　手附上冰冷却因青苔而变得滑不溜秋的桥架，沈彦博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再着急他也不敢太大动静，那些人应该还没找到自己，得在他们发现之前找到暗洞才行。

　　在哪，到底在哪里。

　　身后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他的额头开始流下冷汗。

　　在这，找到了！

　　腥甜的血液顺着喉管倒流入口腔，微微透着胃液的酸味，沈彦博觉得靠着吗啡压下去的痛感慢慢开始恢复，将口中不断涌上来的血水吐出。

　　沈彦博拖着受伤虚弱的身体好不容易爬进暗洞，刚躲好就听到暗洞前有人走过的声音。

　　暗洞里只有水顺着洞壁滴落的声音，沈彦博憋着气不敢发出声音，身体因为失血过多和寒冷忍不住地颤抖，嘴唇开始发涩，伸出舌头一舔，都是让人反胃的腥甜。

　　那一群人经过了暗洞好几趟，沈彦博觉得自己憋得都快停止呼吸了。如果暗洞前不是还有耷拉着的因为之前水位上涨而卡住的树枝和顺着卡在洞口的树枝生长的青苔和藤蔓，林钦彦觉得自己就是个傻乎乎跳进陷阱里等着被抓的猎物。

　　正当沈彦博犹豫着那群人走了没有的时候，突然暗洞前传来说话声，听起来像是打电话。

　　“老大，对不起，沈彦博从那里逃出去了，我们把人跟丢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资料呢。”

　　“都还在。”

　　“继续找。”

　　“老大，仓库那边吗啡注射液少了一支，应该是那兔崽子偷了。”

　　“行了，先回来。”

　　“是。”

　　电话被挂断了，其中通话的人对着其他几个人说了一句“撤”，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消失，沈彦博才敢放下心来喘气。

　　电话那边的人，到底是谁。

　　恍惚之间，沈彦博觉得自己好像漂在水上。

　　冬天的夜晚风很大，带着刺骨的寒意。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身下是冰冷的浮着薄冰的河水，身上是呼啸着刮过的寒风，吹得人脸生疼。

　　沈彦博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现实，如果说是幻觉，刚刚逃跑的感觉和身上伤口止不住流血的感觉也太真实了；如果说是现实，但现在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感受不到，就连动动手指都不行。

　　唯一能接收外界信息的就只有沈彦博睁开的眼了，天黑得想要流出墨一样，只有稀疏的几颗星在发着不认真看几乎察觉不到的光。

　　有够倒霉的。沈彦博想，他又没得罪什么人，一个默默无闻混日子的上班族怎么就突然被盯上了呢，沈彦博越想脑袋越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沈彦博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意识模糊地漂到因为失血过多死亡的时候，身下冰凉的感觉突然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石头的触感，他缓缓睁开眼，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借着夜晚微弱的月光努力看清周围。

　　看来是被冲到哪里的下游了，周围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子，没有人的痕迹，夜空没有一颗星，只有一轮弯月孤独地挂在一边。

　　恍惚间，沈彦博好像看到了李梓佑在他面前，他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自己毫无生气的躺着的样子。

　　似乎还能感受到李梓佑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喊着，“哥，撑住，你不是答应了我一定要活着的吗？”

　　别摇了妈的，不是还喘着气呢吗，整得像要死了一样，没断气都被你摇断气了。

　　沈彦博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缓缓地合上，这一次他是真的使不上力气睁开了。

　　沈彦博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混日子的上班族，依旧住在那个破旧的老公寓，每天不赖床赖到最后一刻绝不起床，9点的班他能赖到8点半才起，毕竟他可是为了能多睡儿花了高价才买下公司旁边的公寓，虽然破是破了点，但跟睡眠比起来都不是事儿。

　　每天早九晚八的上班生活让他很是享受，毕竟能找到一份5分钟就能从家走到公司，伙食好有补贴还不怎么有压力的工作是真的很难了。每天在公司和同事聊聊天、打打游戏、饿了就点外卖、领导还不管，沈彦博觉得这是他二十五年来过得最咸鱼的日子了，但他偏爱这种咸鱼的状态，谁都劝不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这场绑架，沈彦博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咸鱼到退休。

　　可偏偏老天看不惯沈彦博毫无波澜的生活状态，偏生要整点波澜。

　　那天早上，下起了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

　　原本应该铺满落霞的天被厚厚的乌云遮得很是严实，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落在屋顶，落在地面，洒在车窗，打湿肩头。

　　沈彦博觉得他不该再相信手机自带的天气app了，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一整天晴天，出公司前五分钟天说变就变，雨说下就下。沈彦博认命地抬头看了一眼一丝减弱倾向都没有的雨势，把公文包挡在头顶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

　　沈彦博回到公寓的时候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水里一样。身上没一处是干的，公文包承受着大部分的雨水变得有点沉，沈彦博觉得里面的资料应该也差不多湿透了，浅米色的衬衫黏在身上勾勒出打底短袖的边缘，前十分钟还笔直熨挺的西裤现在皱巴巴地垂着。沈彦博觉得这都不重要，毕竟衬衫和西裤都是打折的时候买的，他的皮鞋才是最重要的好吗！

　　这双限量款皮鞋刚出的时候他一眼就看中了，国内没这个款卖，他还是求奶奶告爷爷才让人帮忙带回来了一双。现在一被雨淋，什么都没了。

　　沈彦博在心里直骂娘，这什么破天气，把老子限量版皮鞋都搞没了。

　　像是在嘲笑沈彦博一样，刚还在噼里啪啦下着的雨在沈彦博刚到他住的那一层就停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天就放晴了。仿佛刚刚黑得像半夜还下着暴雨的天气是假象一样。

　　cao

　　沈彦博冲天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两个小时后，沈彦博泡了个十分舒爽的澡，将一天的疲劳全都顺着洗澡水冲进下水道，看着镜子里自己白净但不瘦弱的身躯，沈彦博用指尖勾勒着腹肌的轮廓，“啧，瞧瞧这帅气的脸蛋和搓衣板一样的腹肌，我都快要爱上自己了。”

　　走出浴室沈彦博随便绑了条浴巾打算开罐凉爽的啤酒躺在沙发上悠闲地度过夜晚，谁知道打开冰箱只有几瓶矿泉水七零八落地在上面。

　　“啤酒……鱿鱼丝……花生米……”沈彦博吹着口哨走在小区外不远的街道上，身上一看就是从衣柜底扯出来的运动服，皱巴巴的，配上压着鞋后跟穿着的运动鞋，沈彦博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专门抢小孩钱的小混混，有点好看的那类小混混。

　　沈彦博住的小区虽然离上班的地方近，但公司却不在市中心，夜晚小区也没几个人走动，过了11点只能听见警卫的巡逻声。

　　不过沈彦博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他一大老爷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公司在市中心的总部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提起要把沈彦博往总部调，但沈彦博向经理“强烈”地表达了自己对分公司的不舍，比如分部才有的下午茶福利、分部才有可能的随时请假，最后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彦博站在啤酒冰柜前，微微弯下腰挑着喜欢的口味。

　　明天不用上班，买个两三罐也就差不多了吧……鱿鱼丝……嗯，香辣味一包，芥末味一包……花生米在哪来着……找到了，一包应该够了吧？……要不拿两包？算了还是换几包小的吧，选不同口味的……

　　沈彦博兴致冲冲地挑着零嘴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个人影，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听起来很是紧张。

　　奇怪，在便利店买个东西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彦博往人影那边撇了一眼，是一个奇怪的中年大叔，怀里抱着个鼓鼓的公文包，装作挑零嘴但额头却不停流汗，本应该在货架上的视线却总是往门外瞟，像是在躲什么人一样。

　　“麻烦让一让。”沈彦博摇了摇手里的购物篮，示意大叔往旁边走。

　　大叔听到沈彦博的声音像是没察觉旁边有人吓了一跳，连忙让开，经过沈彦博的时候撞了沈彦博的肩头一下。

　　“欸，大叔你怎么回事……”沈彦博没有防备被撞了一下，手里的购物篮差点没拿稳。

　　“抱歉，抱歉啊。”大叔冲沈彦博低了低头就倒着离开便利店，急匆匆像是有人在背后追一样。

　　“搞什么啊……”

　　沈彦博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大叔离开的背影，提着购物篮去结账。

　　“一共82.5元。”

　　“现金。”沈彦博从裤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百块结账。

　　“找你17.5元。”

　　沈彦博拎着袋子刚迈开步子准备往外走。

　　“先生，你落了个东西。”

　　落东西了？沈彦博回头，看着店员从购物篮里掏出个被纸夹着的小卡片。

　　出了便利店，沈彦博一边抛着五毛钱硬币一边猜那卡片是什么。

　　芯片吗？不像啊，芯片没那么大吧，这又没图又没字的……纸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啊，公式吗？

　　夜里黑，街上的路灯要亮不亮地一闪一闪，沈彦博一脚没踩稳被绊了一下，钢镚儿不知道掉哪儿了，鞋也绊掉了。沈彦博单脚蹦着去够掉了的鞋，却脚一滑屁股差点和大地母亲接触。

　　“卧槽，还好手撑住了。”沈彦博从街边长椅上松开撑着的手，顺势坐在长椅上穿起了鞋。“今天运气怎么这么背，限量版皮鞋毁了，家里没囤啤酒，出来买个东西还差点把屁股摔成四瓣。”

　　穿好鞋后沈彦博沿着路往公寓走，“阿……阿嚏！”怎么有点凉，沈彦博搓了搓手臂，驼着背继续走，路灯一闪一闪的，一个拉长的人影突然出现在沈彦博的影子旁。

　　我靠！什么东西！

　　沈彦博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人走路怎么没个声儿。

　　走了几步，沈彦博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套着麻袋一棍子敲晕了。

　　这敲晕人的招也太老套了点……这是沈彦博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估计也就十几分钟吧，沈彦博想，又不是打麻药敲一下脑袋顶多晕十分钟，伸手想要揉一揉脑袋被打了的地方却发现双手被绑在身后。

　　妈的，果然不练还是不行，谁能想得到沈三居然被一棍子敲晕了绑在……沈彦博抬头看了一看周围……被绑在这不知道是哪儿的鬼地方，说出去S市谁能信啊。

　　“醒了？东西在哪。”

　　沈彦博抬起头眯眼看着逆光走过来的男人，还算是个有人性的，把他抓了还给凳子坐，就是有点硬，屁股硌着有点疼，“什么东西？”

　　“你上家给你的东西。”男人做了个手势，沈彦博左右两边又亮起了两盏强光灯。

　　妈的！他要瞎了，能不能换个温柔一点的方法，说不定一哄他就全交代了。

　　“什么上家，我只是出来买个啤酒。”沈彦博干脆闭上眼放弃视觉，被强光灯照着他是傻子才会睁眼。

　　“那个便利店里的男人。”男人调高了强光灯的亮度，沈彦博能听见灯丝被强电流通过的滋滋声。

　　“那个奇怪的大叔？”沈彦博偷偷挣了一下被绑着的手却不见松动，妈的绑那么紧干什么都要勒出血了感觉，他看起来那么瘦弱的一个男孩子他也好意思绑那么紧！“啊，他啊……”沈彦博转了一下手腕，顺着绳摸了一圈，cao，死结。“我不认识他欸，不过我结账的时候在购物篮里发现了一张纸，不知道是不是他落下的。”

　　沈彦博刚说完，角落里传来打开塑料袋的声音，由于闭着眼睛，沈彦博的听觉特别敏感，他听见另一个人压低声音对着他面前的人说了句话。

　　“是配方纸。”

　　“找到了吧？”沈彦博歪了歪身子，试图找一个坐起来舒服一点的位置。“我真不认识那个大叔，你们找到了你们要的东西能不能放了我，我保证不会报jing，就当作这事儿没发生过。”

　　他都这么讲了也应该放人了吧，又没见到脸又是个无辜群众，沈彦博觉得他也太憋屈了点，只是听到了声音不至于sha人灭迹吧？

　　沈彦博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以为对方要放他走，“欸，大哥，你说我一个无辜群众也不容易啊，被你这么一吓差点没昏过去，我觉得你以后可以换个温和点的方法，比如……”

　　“嘭！”

　　沈彦博话还挂在嘴边没讲完后脑勺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眼前的强光灯出现了幻影，再次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沈彦博想，这哥们说话不算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