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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死亡副本(六) ...

  •   谷伟拎着两只鸡回家时,谷老汉正在给老母鸡拔鸡毛,老母鸡死得透透的,沈一白和余清两只对着这个场景颇有几分自怜身世的悲怆感,嚎得一个比一个凄惨。

      于是,谷老汉专注的注意力从手里料理的鸡转移到谷伟身上。

      谷老汉笑得一脸皱纹叠打叠,“来啦,大伟,你媳妇儿和团子呢?”团子是谷老汉给孙子取的小名儿,孙子的大名他从来都不叫。

      谷伟把手里扑腾得热闹的两只鸡关进了鸡圈,取了水洗手,慢吞吞地回答道:“荣宗有点感冒,凤娟带着他在家休息,说今天就不来了。”

      “哦,感冒了啊,感冒了那是要好好休息的。”谷老汉说没有失望那是不可能的,脸上的笑容淡了去,又多加了一句:“我中午熬个老母鸡汤,你等下带回去给团子喝,补身体的。”

      “行吧。”谷伟看着老父亲沉默剁鸡的背影,想起了临出门时高凤娟和几个村妇坐在堂屋里嗑瓜子的模样。

      荣宗骑着摩托玩具车在院子里撞来撞去,一点身体不舒服的模样都没有。

      他知道,高凤娟就是嫌弃他们家破乱脏,不愿意来。

      谷伟知道父亲想见孙子,原本高凤娟不愿意来就算了,他带着荣宗一起回来就是了,可他抱起荣宗还没走出院门,荣宗就哭了起来,然后就被高凤娟追出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高凤娟是她们家的长女,长得又丑又胖,偏偏性格是出了名的凶悍,谷伟是个入赘的,在家早被她欺负得有些畏畏缩缩,见高凤娟骂个不停,后头又有看热闹的村妇,把荣宗一放,自个儿灰溜溜回家来了。

      父母与儿女之间的感情,从抚养开始,渐渐淡薄于另一层抚养关系的出现。但在父亲与儿子之间,那种互相体谅的心情,对家庭的责任感却能在年龄的增长中变得更加牢固。

      谷老汉和谷伟这对父子之间,沟通的次数很少,但每回谷老汉正儿八经和他谈起来的,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仍然决定说出口的事。

      谷伟抓了把谷子蹲在鸡圈旁的土围墙上,慢慢松手,任由谷粒一颗颗从手缝里漏下去。

      被他抓回来的两只鸡瞪着防贼的小圆眼球抱团缩在角落,那只大公鸡甚至展开着双翅,以一副护崽的姿态护住身后肥墩墩的老母鸡。

      谷老汉啪了口自制的卷烟,佝偻着背站在他旁边,唯一能视物的那只独眼浑浊地盯着鸡圈,思绪沉沉。

      “大伟啊,我们谷家就只有你一个孩子。”

      谷伟低着头,拨弄着手掌里的谷子,眉头微微皱起,没有吭声。

      谷老汉:“当初是咱们家穷,连饭都吃不起,连累你讨不到老婆,后来才入赘到他们高家。”

      那两只鸡不识好歹,都不过来啄食,谷伟干脆把手里的谷子全抛了,拍了怕手掌,“爸,别说了,是我没用。”

      谷老汉叹了口气,掸掉烟灰,说:“凤娟她妹不是生了两个男娃嘛,你看能不能和里岳父他们商量,让团子随我们老谷家姓,让凤娟她……”

      团子,大名叫高荣宗,这是一直扎在谷老汉心口的一根刺,荣宗荣宗,光荣的是他们高家的宗,而不是他们谷家的。

      谷伟:“爸,我入赘的时候您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哪一家入赘的郎,生了娃娃跟男方姓的?高家他们不可能同意的,别瞎琢磨了。”

      其实谷伟说的这些,谷老汉自己心知肚明,可这人吧一上年纪,就容易胡思乱想。他都是快60的人了,半边身子埋进黄土里,想着自家儿子给别人家当儿子,自己孙子还冠的是别人家的姓,心里总是有点不舒坦的,临老越发琢磨以后到下面去了,不知道怎么给老谷家的祖宗们交代。

      谷伟:“爸,我永远是您的儿子,孙子不孙子的,您把这事儿扔给我,以后我下去了自己去挨揍挨骂,您也别为着这点事怄坏了身子。”

      谷老头消沉地望了一眼儿子,视线落在鸡圈里瞪着一双圆眼,分外精神的大公鸡上,养儿防老养儿防老,说到最后,还不如一只大公鸡靠得住,老子做寿,儿媳妇和孙子都不来。

      “我不是你爸。”

      瞎了的眼睛耷拉着眼皮,另一只眼珠也因生气失去了光彩,暗沉沉的,“我就是个瞎了眼的绝户老头儿。”

      谷老头说完把烟头在脚底下踩灭,回了屋。

      谷伟也没法子,一个人呆了没多久,回头打算和老汉打声招呼回去了,站在房门口,透过纱帘看到头发半花的老人侧躺在一张破木板床上,沉默无声。

      拿饭桶装好的鸡汤,还有半只新鲜的老母鸡肉一起放在堂屋的桌上,谷伟拎上东西,临出门前低声叹道:“我回去再说说看,爸,走了,生日快乐。”

      等到谷伟走远了,谷老汉拖着双解放鞋,站在路边的大树下,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沈一白有点纳闷,他想不通自己这回穿的死亡副本的死亡触发点在哪里,依照谷老汉家的经济条件,不到大事是绝无可能杀鸡吃的,而谷老汉没老婆少孩子的,又能有什么大事。

      除非有人来买鸡吃或者突然地震,沈一白自认为他和余清暂时安全得很,起码没头几回那么惊心动魄。

      傍晚的时候,谷老汉来喂食。

      一到鸡圈门口,他才发觉今天的鸡鸭数目不对,都不用费劲数,鸡圈里就剩下沈一白和余清两只乖巧地站在一起,和他大眼瞪小眼。

      然后谷老汉就出门寻鸡去了,留下沈一白带着余清继续刨坑打地道。

      鸡鸭找是肯定找不回来了,谷老汉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回来时,鸡圈里的大公鸡护着大母鸡窝在一起睡着了。

      为了避免最后两只鸡走失,谷老汉不再施行散养政策,天天将沈一白和余清关着,用大把的谷子投喂着。另一方面,沈一白和余清为了麻痹敌人的警惕心,天天尽忠职守,沈一白兢兢业业早起打鸣,余清每天准时下颗蛋,其余时间全部用来挖地道。

      谷老汉一个人住,大多时间沉默地做着农活,种田弄菜,闲下来的时候就抽着旱烟出神地盯着两只鸡,吓得沈一白和余清大气都不敢出。

      意料之中的,谷伟那边没有传来高家同意给孙子改名的消息,但有另外一个好消息报到了谷老汉的耳朵里。

      高凤娟又怀上了。

      就在沈一白和余清的地道马上要竣工的这一天,谷老汉进了鸡圈。他看着两只瑟瑟发抖的老伙计,犹豫了一下,最后绳子一绑,将大公鸡沈一白带着一起踏上了前往高家的路。

      高家住在邻村,在村里是眼可见的富贵存在,喂了几十头的猪,住的地方有大大的院子,水泥的围墙,三层高的砖房。

      谷老汉隔老远停下来,整了整衣裳后才登门拜访。

      谷老汉进院子时,看到他们一家坐在堂屋里正在吃中饭,就有点不自在,这感觉就像他专门挑着饭点来蹭饭似的。

      高老头和老婆子使了个眼色,老婆子起身到灶房去把锅里的米饭盛了收到了橱柜里。

      “老婆子,添副碗筷。”高老头喊完又问谷老汉,“亲家还没吃过吧?一起坐下吃点。”

      谷伟忙给父亲让了个座,高凤娟哄着团子吃饭,头都没抬一下。

      高婆子:“嗐,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亲家公。今天饭煮少了些,只有些锅巴饭了,亲家莫嫌弃。”

      谷老汉憨笑着摆了摆手,“我吃过了来的,大伟和我说他媳妇儿又怀上了,我今天专门抓了只大公鸡来看看凤娟儿。老话说的起伏吃只鸡,一年好身体。”他们这地方三面环山,南面临水,气候湿润,一直有头伏天吃打鸣鸡的习惯。

      被拎着示意了一圈然后放在一边待宰的沈一白无声流泪。

      高婆子看到这只特别雄壮威风的公鸡,脸上表情和气不少,泡了杯茶端了上来。

      谷老汉忍着饥肠辘辘,笑呵呵地看着自家孙子吃饭,他想伸手抱抱孙子,结果才把凳子搬近点,团子就被他的瞎眼吓哭了,惹得儿媳高凤娟一顿埋怨。

      饭毕,他和高老头喝茶谈起田里的农活,他家一个人干活,收成一般般,高老头家里包了十几亩地,专门请人做活,两家人的收益自然不是一回事。

      说着说着,高老头言语间就有几分瞧不起谷老汉的意思来,谷伟在旁边一言不吭地掰着花生吃,脸上也有点难堪。

      高婆子收拾完碗筷,端着一大盆剩饭剩菜去喂猪,又把那碗锅巴饭倒在地上喂大公鸡,谷老汉瞧了一眼,肚子叫得越发厉害了,连着给自己灌了两杯茶水,捏起桌上摆着的花生干果一粒粒吃起来。

      高老头瞟了眼桌前坐着的俩父子,想起了昨天偶然听见谷伟回绝了屠宰场的活计,越发觉得谷家一家的窝囊废,老东西没用,生的儿子也是个没卵用的棒槌,钱赚不到钱,天天在家啃老。老东西现在还跑自己家来打秋风,真他娘不要脸。

      沈一白也饿啊,他盯着地上的锅巴饭,正在天人交战,忽然听谷老汉清了清嗓子,说起了今天上门的真正缘由。

      “亲家,我家大伟现在是在你家当赘婿,你们高家的孙子已经有了,我想和你们二老商量一下,凤娟肚子里的这个,能不能随大伟姓谷,也好叫我们谷家有点血脉传下去。”

      谷老汉的话没说完,在场的高老头和高凤娟脸色就齐刷刷黑了。

      沈一白瞪着圆眼珠观察了一下形势,默默啄了几粒饭,看样子,谈不妥啊,他还是有机会回去的!

      谷老汉诚诚恳恳继续说:“这个娃娃生下来后,奶粉钱,小孩儿衣服钱,以后上学的钱,我们谷家也都会出的……”

      高老汉冷哼了一声,将手里茶杯重重放下,“不行!凤娟生下来的娃娃自然要跟着我们姓高,你们谷家想不都要想!”

      “爸,我老汉这条件也不算过分吧?”谷伟站了起来。

      “你个寄生虫,有什么资格和我讲?天天吃我的喝我的,屁事儿不会干,真有本事找你爸去,别待在我们高家!”高老汉横眉毛瞪眼睛,指着谷伟就是一通骂,吓得团子哇哇地哭。

      高凤娟抱起团子哄着往房里去,顺道白了一眼谷伟。

      被指桑骂了槐的谷老汉脸色红了又白,忍着难堪和气道:“亲家,我今天是来和你们好声好气商量的,你话有必要讲得这么难听嘛。”

      “这事没得商量,你们老谷家要绝户,都赖你谷老汉自己没用,生了个窝囊废儿子!”高老汉说着啐了口唾沫。

      喂着猪听到动静的高婆子也跑了出来,一听来了脾气,以为谷老汉又是来提给高荣宗改姓的事,叉着腰骂骂咧咧道:“拎只鸡就想来抢我家孙子,越老反倒越没脸没皮,谷老汉,我说你一大把年纪了你臊不臊得慌?十里八乡也没得像你们家一样不要脸的!”

      这高家一家人说话简直专门戳人气管子,嘴毒得沈一白都听不下去了,他“喔喔喔”地叫了一嗓子。

      谁知他这一声惹来了炸`药桶,高婆子走过来拎起大公鸡,往门外一扔,“带着你的鸡,回你老谷家去,我们高家不稀罕!”

      沈一白被绑着两只爪子,翅膀却是自由的。他惊恐地在半空中扑棱了几下鸡翅膀,拼命往前飞,但一只公鸡注定无法和飞鸟比肩,没多远,他“啪叽”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家族恩怨,上升到鸡身攻击,不合适吧?沈一白还想着自己这回是不是摔死的命,一只脚在他肚子上轻踩了踩。

      他晕乎乎地睁眼去看,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脚踩夹板拖鞋的高大男人叼着根烟,半垂着眼,用漠然的眼神打量着脚底下的“鸡”。

      魏沉梧!

      沈一白眼前一亮,挥着鸡翅膀推了推他的脚丫子,然后试图扭过脖子去蹭他的腿,求求大佬让他再当一回腿部挂件。

      看着魏沉梧弯下身来,沈一白兴奋地举起两只鸡翅膀,两只眼睛亮晶晶,就差喊出“求抱抱”三个字了。

      然而,今天仍旧是令他失望的一天。

      魏沉梧一把擒住送上门的两只鸡翅膀,拎着大公鸡沈一白往里走,正好与一脸僵青的谷老汉错身而过。

      “谷叔,鸡……”

      谷老汉没搭理他,气冲冲地走了。

      沈一白绝望了,魏沉梧真的是好毒一男的,每回把他往狼窟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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