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23、东都

　　按着梁帝的意思，是不希望梁萧这么快回来的。他让程阆带着人在黄河道兜了个圈子，原本是要梁萧干脆去玉门关或者邺城。但明德太子一句话让他彻底歇了心思，那毕竟是他的骨血，放弃了一个储君的尊严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父皇，我求你让念念回来，我保证听从您的安排娶太子妃，我死之前会给大梁留下血脉，不会勉强念念。但您可不可以等到我十六岁，只要再晚两年，我只要两年。”
　　人心都是肉做的，对着自己的儿子，他到底狠不下心。况且他心里也明白，梁萧对斐儿并无私情，也不可能有。梁萧心里，是把斐儿当做弟弟在疼。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斐儿一向身体不好，又身为储君，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着，犹以梁萧更甚。从孩提时代起他们几乎就形影不离，同吃同住。梁帝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他太不会养孩子？让两个孩子这样亲密究竟是对是错？明德太子对梁萧的复杂感情恐怕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情爱，还是太久的陪伴让他面对肯定的离别时分不清自己的心。
　　他自己的一生为情爱所困，内心深处是不希望小辈们在情之一字上太过艰辛的。举凡这事有一丁点的可能，他都会送上祝福。然而大梁国的国运寄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啊，不能不慎重。他知道是他过于自私了，把梁萧养成这样的性情，又给了斐儿沉重的枷锁。
　　但又能怎么办，生于皇家，有些东西是注定要承受的。
　　梁萧睡饱了，揉着眼醒来，怀里的东西冰冰凉凉的，又柔软，她着实不愿撒手。又眯了一会儿，才彻底睁开眼。
　　斐儿好笑的看着她，“在不松手我就要累死在这儿了”
　　梁萧眨了眨眼，斐儿被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大半个腰都被她抱着，她脑袋还枕在斐儿的胳膊上，难怪她睡着睡着就觉得这枕头这次怎么这么舒服。望着斐儿胸前那一大块可疑的地方，她擦了擦嘴角，不可思议:“我流口水了？！”
　　斐儿笑着推开她，“你快起来，我胳膊都是麻的”
　　“啊？那我给你揉揉”梁萧坐起来，殷勤的给他捏胳膊。
　　梁萧做惯了这些的，手法轻柔，往常斐儿都是一副享受的样子指使着她这边重点那边轻点。这次却拂开了她的手，一边揉着脖子一边从榻上下来，“刚刚小德子来了，我怕吵醒你就没理他，先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诶？”
　　梁萧有点纳闷，不过斐儿对着外面唤了一声小德子，小德子便撩开了帘子进来了，显然是一直在外面候着了，她也不再说什么。
　　小德子笑眯眯的行了个礼，“陛下传旨，本来说晚上要两位殿下去玲珑筑用膳，顺便要郡主先去下寻秋阁。可是两位殿下一直睡着，小的回了旨，那边王公公又来说陛下晚上来莲花岛用膳，叫不用过去了。”
　　梁萧坐在石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闻此问道“程阆大人可是来了？”
　　小德子转了身，对着她道“小的去寻秋阁回旨时见到了程大人”
　　梁萧点了点头，看来是孝景帝要找她问下豫州的事情。估计觉着她舟车劳顿，一时半会醒不过来，醒来他们俩再往玲珑筑跑麻烦，干脆他自己过来。
　　斐儿把纱幔挂了起来，西坠的落日染红了半边天，她一觉居然睡了快四个时辰。梁萧自己连灌了两杯水，问斐儿，“要不要来杯水？
　　斐儿点了点头，他坐在栏杆上，两条腿垂下，快要碰到水面，落日的余晖让他看起来暖洋洋的。小德子赶紧上前，另取了杯子给太子殿下倒水。
　　梁萧托腮瞅了他一会儿，总觉得斐儿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对了，我给你个东西。”
　　她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那串僧一开过光的佛珠，乐颠颠的蹭过去，“喏，生辰礼，我亲手做的哦，体前给你了，保佑你岁岁平安。”
　　斐儿接了过来，一眼瞧出是绿檀木做的，珠子并不够圆润，但打磨的很光滑，看的出已经盘养了一段时间了。他仔细的一颗颗瞧过，然后戴到手腕上“谢谢念念，我很喜欢。”
　　“嘿嘿，我跟你讲，这个佛珠是被得道高僧开过光的哦！我亲自逮着申不害他徒弟跑去当阳山的山顶顶迎着朝日开的光，吸收了日月山河的精华！保证灵验！”
　　斐儿听她讲的一本正经，噗嗤一声笑了。
　　“你说的是僧一吧？他那么丁点大，哪里就是得道高僧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得道一事，看的是修为，又不是年龄。我觉着僧一很好，注定是一代高僧！名留青史的那种”
　　一语成戳，只是日后僧一留名青史靠的并不是他释家大能的名号。
　　斐儿不跟他争辩，“你这次出去，僧一小和尚一直跟着你么？”
　　“嗯，我跟程阆在汝州碰到他跟申不害时，他们俩饿了一天了，然后就大发慈悲让他们蹭了一顿饭”
　　“结果他就赖上你了？”
　　“不是，什么就赖上我了，是要给你炼药，需要用到当阳山才有的一味药草。然后僧一就跟我一块顺路去了趟当阳山，哎呀！我把你的药给忘了！”
　　梁萧狠狠的拍了下脑袋，斐儿赶紧把她手给拉下来，“忘就忘了，着什么急”
　　“我明天回洛阳城给你拿药去”
　　“急什么，不吃又死不了，”
　　“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你要长命百岁你知道么？”梁萧一巴掌拍上他后背，这小子气死她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扶我一把，我快掉下去了”斐儿叫她拍的差点掉下去，抱住了柱子才没落下水。梁萧嫌弃的拎他上来
　　梁帝立在假山下，隔了湖水望着水榭打闹里的两人，眼神暗沉。他伫立良久，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换条道走。
　　梁帝没去湖心亭，去了莲花湖畔的沁芳轩，叫人唤了那亭子里的两人过来。
　　梁萧跟斐儿到时，沁芳轩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晚膳。梁萧夸张的扑过去，抱住他的皇叔父啃了一口。“哇哇哇，皇叔父念念最爱你了！”
　　梁萧嫌弃的抹去脸上梁萧留下的口水，“你这孩子，出去几个月，也不知道回个信，皇叔父才不信你会想我，怕不是玩疯了。”
　　“嘿嘿嘿，哪有”
　　斐儿拉着她坐下，有小宫女端着描金边的铜盆上前，梁萧跟斐儿净了手。梁萧一边拿巾帕擦拭着手一边笑眯眯的问梁帝“皇叔父可有想念念？”
　　梁帝故意板着脸“没有”
　　“瞎说，这一桌子都是念念爱吃的菜。皇叔父，做人要诚实，想了就是想了，你要承认。”
　　梁帝绷不住了，“你这孩子”
　　他虽然有意把梁萧支的离洛阳城远远的，但他对梁萧是真疼爱。梁萧这孩子出去一圈，信都不给回一个，他多少不开心。谁家做长辈的，孩子远游不担心呢？
　　梁萧回来就睡了，还没吃东西，这会子是真饿了。梁帝私下里在饭桌上是从来不拘着他们的，礼节一概免除。就像平常百姓家一样，吃饭时笑笑闹闹，没什么规矩，也没有太监宫女伺候着布菜。
　　梁萧给自己盛了碗汤，斐儿在旁边不住的给她夹菜，直把她面前的碟子给堆成了小山。
　　梁帝看不下去了，“你让念念自己吃，夹这么多她又吃不完。”
　　梁萧一边扒饭一边问梁帝“对了，北狄来和亲怎么说？皇叔父你不会真的要把我嫁出去吧？！”
　　斐儿一怔，“北狄要来和亲？”
　　梁帝夹了一筷子清炒菜心，不动声色的撇了他一眼，“你要嫁皇叔父还不同意呢”
　　“那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给北狄瞧瞧咱们家永安郡主的威风啊，”
　　梁萧端着碗万分无奈：“皇叔父......”
　　梁帝也端着碗：，笑眯眯的“哈哈哈，别担心，回头北狄的人来了，你就直接说你瞧不上他就行了，剩下的不用管，”
　　不用管？梁萧才不信，真不用管就不会把她从豫州喊回来了。不过，梁帝应该不会犯糊涂真把她给嫁了。梁帝要是真敢，她远在玉门关的娘亲只怕会举着长剑来找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