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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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天色完全漆黑，楚浔和宋尘才到了吃饭的目的地。
墟琨多水泽，它最繁华的中心——康都，由两条不同源头的河流怀抱。风水人士称为玉带环腰，是为福禄之象。
入夜之时，几丈宽的河面上正起着风，大小船只陆续归航，船头上亮起的一盏盏引航灯在墨蓝色的河面上宛如坠落凡间的星辰。
宋尘特意留意了周边，发现他们所在附近是没有什么能吃饭的地儿，走至码头时她忍不住停脚，问：“这是去哪里？”
楚浔在前面走着，回答道：“吃鱼啊。”
宋尘再次环顾四周，隆冬时节地冻天寒，码头上人声渐冷。她思考片刻，犹豫着吐露出内心担忧许久的想法：“鱼不会还在河里吧？”
楚浔不禁轻笑出声，站定于河堤边，回头望着宋尘，目光奕奕：“宋姑娘真有意思。”
他以手中折扇指向两人左手边的桥下，说：“在那里。”
宋尘将视线挪过去，桥下黑咕隆咚的一片，只隐约亮着一星火光。
楚浔见她似乎有些迟疑，出言道：“跟我走就是。”
这样不容人置疑的语气 。
彼时寥落灯火黯淡的勾勒出他的线条，他的脸庞也是隐没在夜色中，就只是那双神采清扬的眼眸中仿若含着一汪清泉，水光流动，令人心驰其中。
所谓天幕银河，在那双眼中似乎也能循到踪影。
宋尘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陷入了恍惚的遐思中。
两人走到了桥下，依附着白玉石的桥墩搭着一间小屋子，为了防风保暖都挂上了毛毡，屋里一盏油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楚浔先进了屋，手里掌着门帘毡让宋尘好跟进来，一边朝屋里打了个招呼：“胡大娘。”
从里屋应声出来一个身形微胖，盘着散髻的中年妇人。她面相生的随和，在见到楚浔之后和他身后的宋尘时，先是惊楞了一秒，随后便是满脸的喜悦：“浔……公子，你怎么来这儿了？”
楚浔眼中有些期冀神色，温然说道：“顺路来看看，蹭一顿饭吃。”
宋尘腹诽道你这顺的哪门子路？
不过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楚浔有用真实的语气和表情示人。平日里他虽然也是一副儒雅温和的模样，却总让人觉得他不冷不热的，并未有着真心。
胡大娘笑得憨厚了些，往油灯里添了些灯油，不好意思道：“这……公子等等罢，我平日只做两人的饭菜，现在还得去准备。”
楚浔似乎也是早就知道：“胡叔还没回来么？”
“今天李子坝那边风特别大，有艘小船回不去，他上那帮忙去了。”
胡大娘说完就进了后厨忙活了，楚浔似乎轻车熟路，自行就在桌前坐下了。
“你这样的人会来这里，也挺有意思的。”
宋尘盯着楚浔看了一会，如是说。
楚浔不以为意，说：“从前也爱好游历红尘，四处风雅，什么地方都去过的。”
他伸出手，把桌上碗筷一一布好，接着说：“我却是不喜欢帝都里那些人。”
宋尘在他对面坐下，问：“顾昂之不算是那些人对吗？”
楚浔从容回答：“所以他是我的朋友啊。”
脑海中蓦地浮现起顾昂之白日里言笑晏晏夜里却在他面前酗酒失意大哭的模样，楚浔抿了抿唇，一种悲悯而自责的情绪涌入心口。
宋尘细细端详着他的表情，可这人脸上却风轻云淡的找不到一点异样。
她只得换个话题道：“今日听到的钟声有问题。”
“什么问题？”
宋尘盯着胡大娘手里端着的海碗，这时候确实有点饿了，说：“还有一个幻术在我之上的人，以钟声为掩护帮了巽娘。”
“听到钟声我们都没有在意，我想，那时我们应该已经在他的幻象里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海碗里盛的食物——两条一红一白的鱼简单料理后和黄酒秋油蒸熟，配上菌菇笋尖，热气蒸腾送来浓郁鲜香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寻常百姓家的菜肴不甚精致美味，却胜在做法质朴能保留纯鲜，分量也是十分有诚意。
胡大娘又端来米饭放下，楚浔叫住她：“大娘，今日怎么在菜里加了其他东西？”
胡大娘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这是鱼籽，也好吃的……寓意也好……多子多福嘛”
宋尘顿时住了筷子，抬头干瘪的解释道：“大娘别误会。”
胡大娘也没料想是自己多想了，有些不知所措：“呃……这真对不住……我还特意做了这道鸳鸯鱼……那个姑娘没事，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女人吃这个总是有好处的！”
宋尘默默看了一眼楚浔，眼神中略有无助，还带着有些责怪他怎么不跟人说清楚。
楚浔微笑着：“大娘，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而已。”
胡大娘被拂了面子，有些气恼道：“你这小子，好不容易见你长大了，见你身边有个俏丫头，大娘高兴了不行吗！我不管，今天你们得吃完我的鱼！”
等两人连连答应下来后，胡大娘才满意的又去了里屋收拾灶台。
楚浔见宋尘只挑着些碗里的银芽青笋吃，不由得觉得好笑，问她：“你这般在意么？”
刚才的事闹得实在尴尬，宋尘冷冷瞥了一眼他，说：“我本来就不吃鱼的。”
这回换楚浔看了宋尘许久，终于还是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宋尘放下筷子，楚浔的问题让她蓦地回想起许多在白虎山的零碎往事。她还能记得那时她总见着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生着怪病，半个身子长着银灰的鳞片，离了水不久会浑身干裂脱皮。
那姑娘被这个病折磨的几乎没有人形，谁见了都远远的躲开。
后来宋尘才知道，那姑娘是个鲛人，碧波大海里生长出的种族，半人半鱼。传说能在深海里自由呼吸游弋，留下的眼泪会凝成珍贵的鲛珠，一颗百金耀动十里。不过也许是她只有一半鲛人的血统，还是生着人类的腿，能在陆地上行走。
她本来也和这个姑娘毫无交集的，不过一天她午睡醒来，走至院中，她看见那个姑娘，上身寸缕未着的蹲在一堵矮墙下，还在背上用力的抓挠着什么。
她走过去蹲身察看，那个姑娘竟是快要抓掉自己半边背上的皮肤，簌簌掉落的鳞片混着腥血皮肉，触目惊心。
“你做什么？”
宋尘站起身，冷声问。
“滴答”“滴答”
接连两声轻响，蹲在地上的姑娘哭了起来，两颗莹润的鲛珠落地，映得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更是煞白。
“这就是鲛珠么？”
她语气恍惚：“方才他们，他们说想看鲛珠，命我哭，我说我，我哭不出来……呜呜呜……他们就说要和我，做一件很快乐的事，做完我就会，很高兴的哭了。”
她紧紧闭起双眼，回忆起那种让她几乎窒息的痛楚，莹白的珠子从她无助的脸旁上滚落，四下游动。
“可是，一点也不快乐，比他们当初用刀子给我破腿还要难受……”
宋尘在一旁，听得微微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她这双能和人一样走动的腿，竟是这样来的。
“你说我，我这是因为快乐才哭的么？”
鲛人天性纯良，从来都是避居大海，对于人间诸事自然是毫无概念，连自己的情绪都不曾完整的认识。宋尘垂着眼看她，觉得喉头一阵阵的哽，说不出一个字。
她突然抬头，红肿的双眼和宋尘对视。她此时应是天真稚女的年纪，还不甚明白爱恨，只会傻傻的逼问责怪自己：“你说，会不会因为我是个鲛人，才会这样的……是不是因为你们都特别讨厌鲛人？如果我不是鲛人的话……”
“不会”，宋尘打断她：“这些无甚良心公允的事，不会因为你不是鲛人就不存在的。”
“别哭了。”
见她仍然呆呆的盯着自己，似乎并没有听懂自己说的话。
可她仍是爆发出了一声悲恸的哭声：“我每天都站在山头望，周围却只看到黄山连天，你说，大海是不是已经被山给填了，我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
宋尘实在是不想回答她这些愚蠢问题。她看着她浑身上下都是被漠风吹的皴裂的伤口，新痂覆着旧痂，晚上不知会不会痛的无法入睡。
“我给你一场梦吧。”
宋尘拿起金笛，定定望着她。
她也仰着脸，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脾气有点坏的女子。虽然脾气不好，但看着不像是坏人呢。
她吸了吸气，说：“我叫小一。”
再往下回忆，宋尘竟有些想不起后来是如何了，不过她本来也是鲜少吃鱼，自那以后她更不想见到鱼。
若是数十天前，自己不是因为听到垂樱的境遇鬼使神差的心软了，现在也许还能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察觉到自己已经失神了许久，宋尘重新拿起筷子，道：“一直都不爱吃，所以就不吃。”
楚浔也并没有真相信，刚要开口再问，门上厚毡却突然被人掀了起来，夜风汹涌的灌了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河腥味。
来人是胡大娘的丈夫胡叔，他浑身湿淋淋的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甫一进屋，就激动的喊起来：“艳红你猜我今天晚上遇到啥了！我遇到河里的神女了！”
胡大娘急匆匆的跑出来，拉住他骂道：“今天浔儿在，你扯这些胡话给我丢脸呢！”
胡叔朝着楚浔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他知道楚浔一向并不苛求这些俗礼。不过今晚所见之事让他实在是一秒钟都忍不了的想要倾诉出来。
“今天河面上那妖风真是吓死个人！我们去拉船的时候哪知道那船晃了两下就沉下去没了。那开船的婆娘哇的一声哭的那个凄惨……”
胡大娘终于不耐烦的喝道：“你说书呢？赶紧说那什么神仙是咋回事！”
“行行！我们都以为那开船的肯定是没了，谁知道没过一会，水里冒起来一个东西。本以为是那船夫的尸体，再看都吓了一跳，竟是个女的！抱着船夫游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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