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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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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事情都并非我们能以一点点晦暗的私心转变的,世界的严苛就在于它的不可抗性。的确,不能抗拒和改变。
不死药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即便我们竭力隐瞒。
因为一次暗杀,公主喝下不死药的秘密就暴露了,然后所有人都震惊又恐惧地指斥着公主与蓬莱之药。他们,无论以往以何种态度来对待公主殿下,现在都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不停地,不停地,将恐惧发泄在那个弱小而美丽的少女身上。
公主被一次又一次地处死,可是因为蓬莱之药的作用,她受损的□□还是会毫发无损地恢复过来,于是,重复着死去,复活。
我的心就像快被撕裂一样,剧烈而疯狂的疼痛着。公主殿下,她浑身的鲜血像是没有枯竭的一刻般流淌着,前一刻的伤痕还没有结痂,人们就补上后继的伤害。猩红的液体,将她华丽的衣物染成了妖冶的深红色,那曾经在我的手背上擦过的光滑绸缎面料,现在因浸透了血液而变得更加湿滑,黑色的长发也泡在血水之中,黏连地附在她美丽的脸庞上。
最后人们大声嚷嚷着,啊,怪物,怪物。
啊啊,殿下。那是我所无法控制的永恒呀,那是我为您制作的可怕牢笼。
因为实在无法处死,公主被判决流放到那个蓝色的球体上,那个下贱的地上人所生活的肮脏地方。
而作为同犯的我,却不知为何没有受到裁处。不仅如此,因为制作了蓬莱之药的缘故,所有人都会带着分不清真假的仰慕表情说着:“真是了不起啊,不愧为八意家的才女。”除了禁足三月,家族也没有给予我别的处罚,在我看来他们似乎还有点骄傲和炫耀的情绪在内。
可是,这样却让我无比地痛苦着。我总是想起公主在刑场上狼狈不堪的样子,那些伤痕似乎都跑到了我身上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与其如此,还是让我代替公主受刑好了,只要一次就好,马上可以杀死我的,但是那群人却对公主反复做那么残忍的事情。对一个美丽得所有人都会倾倒的女孩子做了那样不可原谅的事情。
一旦出现与自己不同的,心里就会本能地排斥,看到自己所没有见过的,就恐惧地大吵大嚷。人类,人类,真是奇妙又可笑的生物。自以为是的月之民,其实是如此的愚蠢而卑劣。其实,那些人,自己也在渴望着所谓的永恒吧,贪婪的欲望与无法达成的遗憾交织,化作了巨大的愤怒和嫉妒一下子扑向了那个可怜的少女,曾经被他们称为月之都美丽与高贵象征的少女。
在他们心中,到底美丽又是指的什么呢。
我会经常去月之都的背面,在那块荒芜又凄凉的地方,一个人孤身站立着。似乎我稍稍能够体会公主的心情了,那样孤独地站立着的感觉,竟然是那样寂寞得快要死去。
蓝色的瑰丽球体,它淡淡的光芒依然是那样柔和,让我忍不住想用手去触摸。仿佛是在触摸公主殿下温暖的脸庞。
在服下蓬莱之药之后,她突然地哭起来。无法抑制地抽搐着啜泣,将脸埋入双手之间哭泣着。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永琳,永琳,”她说,“我所能见到的天空,从来都是那么狭窄,就像从纸门的夹缝里所窥见的一样狭隘。”
“可是我还是那么希望可以更多地,更多地去触碰整个世界。笼中的小鸟,也可以过得无忧无虑,但是,相比于在笼中度过一生,我更加渴望……更加渴望……”
我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公主,用我全身的力量拥紧她的身体。
“永琳,如果就这样的话,我短暂的生命到结束的时候,我都不可能得到自由。作为这个国家的公主,到死都不可能自由。我会为了这个国家,和根本没有爱过的人在一起一辈子,这样,一切都完了!你懂吗,一切都完了……”
如果不能够避免,就用这种另类的方式来逃避。总有一天,没有人再可以逼迫自己,因为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操控的永恒啊。
可是,与此同时,公主殿下您也毁了自己的世界。
远远地看着那柔和的蓝色球体,蓝色的,应该就是所谓的大海吧。
突然想起,公主她曾经问过我,你见过海吗。我想她当时心里的渴望一定与表面的平静不能一致,一直从那狭窄的缝隙看着,一定很痛苦吧。可是浅薄又自私的我,我竟然总是那么敷衍搪塞她。我抱持着不能逾越的礼节教养,还有任性随意的猜忌,一次又一次地在伤害她。
公主殿下,永恒的罪人是我。带着你触摸永恒的境界的人是我,然而对我唯一的惩罚,却只有这份悔恨。
终于有一天,月之都的那些统治者们说,不能让公主长久地呆在肮脏的地上。
我接受命令,带着数十名从属的月兔和月人,通过满月的通道来到地上人的世界,那颗蓝色的球体,承载着我对公主的思念的璀璨的宝珠。
如果真的有什么可以解脱我的那份悔恨的话,我希望我可以为公主做到一切,只要是公主所期望,不论是大海还是天空,我都将不惜一切地带给她。
公主摇头拒绝了。她黑色的秀发在风中微微飘动,额前刘海摇摆着,美丽的眼睛依旧深邃得如黑夜般令人迷醉。
除了我,所有人都诧异地惊叹。她们蠢蠢欲动,似乎准备强行带走公主。
如果真能够赎罪,我愿意为你做到一切。将弓拉满,我闭上眼,手指轻轻一松,我听到羽箭从耳边飞过的“嗖”的一声,接着惨叫的声音响起,我们的队伍当即一片混乱。
她们回转过头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用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面向我。对不起,我轻声说着,再次,再次射出了精准无比的箭。
“八意大人!”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呼唤,那震惊而绝望的声调刺痛了我的心。我狠下心来,装作完全没听到这些痛苦的哀号,装作看不见眼前飞溅着,流淌着的血液。可是,那红色啊,染满了我的视线,在皎白的满月下显得尤为扎眼而狰狞。
温热的血,不知是谁的,溅到了我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渗入我的嘴角,腥甜而带着些微的咸,公主的血,那时候公主所流的血一定也是这样的触感。
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躯体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公主,”我擦掉脸上沾到的血迹,走到了她的面前,“请跟我走吧,既然您不愿意回去月亮上。”
“我叫辉夜。”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我的叫法。
“那好……辉夜。”转生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吗,我愣了一下又说,“马上会有别的人来追捕,那些月兔肯定已经和月亮上通信了。所以,我们快走吧。”
收养公主的年老夫妇哀痛地哭泣着挽留她,但是我也不得不带走公主殿下。因为,现在的我也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过,我必须带着公主一起离开,即使出于私心我也要那么做。或许我的内心,正是渴望着能够保护她,能够为她所依赖。
在那个满月的夜晚,我怀着莫名的欣喜,带着公主奔逃。仿佛侥幸一般的欣喜,是内心隐晦的愿望与忏悔。我将带走公主殿下,然后把大海和天空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她。
“公主。”唤着她走进房间,我像往常那样叫她起床。
可是,当我踏入室内的那一刻,却没看到她像平时一样赖在棉被里。公主她穿着薄薄的白色单衣站在了纸门前面,仰头透过窄窄打开的纸门向外看着。
清晨的阳光稀冷的感觉会让我想起月光,它穿过纸门的开口泻入阴暗的室内。辉夜,她的影子映在了地面上,在明亮的光路中投下了一片灰色。
她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以前,那个被我唤作公主殿下的孤独少女,她就是这么站着,看向外面的世界。
但是,到现在,我们来幻想乡的那么多年里,她已经改变了很多,美丽的脸上总是有着非常多样的表情,会哭闹,会嬉笑,再也不是那个永远神情冷漠的公主殿下。这是我很难想象的,我总以为她的脸大概会因为一直紧绷着而肌肉僵硬。
“为什么突然这么早起来?”我拾起她的外衣,为她披在肩上。
“我做梦了,所以睡不着。”她的声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又像是未睡醒的呢喃。
“噩梦吗?”
“也不算。”公主摇了摇头,细滑的黑发随头的动作在颈边轻蹭着,“只是梦到了以前。”
“以前……话说回来,公主殿下那个时候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还装得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提起以前,我突然地想起了想问很久的问题。
她调皮地笑了笑说:“那是对永琳你的惩罚啊,谁让你过了那么久才来找我。”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虽然我也很歉疚,希望可以早一点找到公主殿下来赎罪。”我无奈地叹息道。这大概是我心里最大的郁结了,即使过了那么久,只要一想起我就觉得心中抑郁。
“永琳,你觉得愧对我吗?”她突然收回了笑脸,神色有些忐忑地问着。
“嗯,是吧。无可讳言,我一直都对公主你抱有很深的歉意。无论是为你制造蓬莱之药,或是带你逃离到这里的事情。”触到她清澈的目光让我有些恍惚,我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想,您也许会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
“永琳,我曾经在书里看到过关于海的描写,”她转过了头看着外面,温和又淡然地笑起来,成熟的表情不似平时对着我耍赖的可爱样子,“那个时候我问你,永琳,你见过海吗?”
“可是你却像一贯般敷衍着回答我。”闭上眼,抿了一下粉红的唇,公主仿佛在回忆痛苦的事情,然后却又若无其事地朝我笑了开来,“你总是这样的,当我是小孩子。”
“抱歉……”她表情的细节变化,惹得我心里一阵抽痛。她都记得,那些曾经我不当一回事的事情她都记得很清楚。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永琳,就觉得挺喜欢你呢。”有些羞涩地再次偏过头,公主小声地说着。
是这样吗?我想到了她以前冰冷的脸色,有些汗颜。
“只不过,永琳从第一次见面就总是疏远我。人家就算想好好对你,可是看到你拼命想逃开的样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撅起嘴抱怨着。
心里苦涩的感觉漫溢开来,我有些不知所措,想伸手安慰她,却无法战胜畏缩的感情。对了,我一直都在畏缩,从来都在想方设法逃避公主,即便到现在都是。实际上,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不管是对公主的感觉或是别的什么。
其实,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公主,我也知道公主以前就并不讨厌我。我单方面下的消极定论,只是用来逃避她的借口。公主她没有轻视过我,其实我知道的,那时公主的眼神有的只是失望和悲哀,她从来没有看不起过我。
她相信我,就向她对我所说的,她相信我,将一切都交托给了我,生命也好,未来也好。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地服下蓬莱之药,才会毫不犹豫地跟着杀死所有随从的我出逃。
但是,这样伤害着她的我,她却从来没有责怪过。
突然好想哭,我努力抑制住泪水涌出的冲动,默默低下了头。
“不过,海真的很漂亮呢,永琳带我看到了海,好开心。这个地上,其实还是很美丽的,不管是天空还是土地、树木,四季的华丽变换也非常叫人喜悦。我在想,如果没有喝下永琳的蓬莱之药,也许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一切。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地上不是像月之民所想的那样肮脏,地上人也不是什么下贱的人类,至少收养我的爷爷奶奶就不是。”
美丽的事物,不一定美好。可是,认为不美好的东西,也不一定会如我们所想的那样不堪。如果不愿意迈出一步,不亲眼看到的话,是无法正视现实的。就像这颗蓝色的球体,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用它美好的温柔抚慰着我这个永恒的罪人。就像公主殿下。
“永琳,我的世界一向都那么狭窄,就像从这门的开口里看到的那么狭窄。”她用手抚上了纸门的木框,手指轻轻摩挲着,“但是,正因为有永琳在我的身边,所以我才有机会看到更加广阔的天空。”
“唰”的一声,她拉开了门,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淡薄的光线照在身上甚至感觉很舒服很清凉。
“公主,将门打开的话,冷风进来会着凉的哦。现在是秋天。”我故意窝心地笑起来凝视着她说道。
“永琳!你是故意的吗?”她愣了一会儿,之后骤然暴跳,白皙的脸上泛起可爱的红晕,“难得人家那么认真地跟你告白!”
“哎呀哎呀~公主殿下快去用早餐吧。”抬手扶着侧脸作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告白?啊……”我用手掩着嘴装成欣喜又不可思议的样子。
“永琳!!!!”
在出使地面之前,仿佛为了跟她承担共同的命运,我也喝下了蓬莱之药。不死的身躯,不灭的灵魂,不是我所渴望的。但是,为了陪伴她,我不会有任何犹豫去接受这种命运的束缚。就像那时候对自己所立下的誓言,如果真能够赎罪,我愿意为她做到一切,这份心情,无论何时何地都从来没有改变过。
在这个美丽而污浊之世,如何才能长久地身处那肮脏之处。辉夜已经把门打开了,就像拉开纸门般,“唰”地拉开来。在门外面的世界里的美好才可能涌流进来,像稀释液体一般冲淡开阴霾和晦暗。之后,停止的时间或是对不死的厌倦,都已经构不成障碍了,无论如何,公主都能够坦然地生活下去,即使关进了永恒的牢笼。
公主是牢笼里小鸟,无法从中拯救她的话,我也会带上那个牢笼来飞翔。这是对于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约束,是笼子的效果,是我们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