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62、不情之请

　　蜀中多山，不宜耕作，山民又困顿，多有匪人占据要道。玉城往绣城这一路，因是连接了蜀中最为阜盛的两座城池，往来客商繁多，山匪也是不少，早前各家镖局与各路山匪间多番厮打，互有胜负，渐渐达成默契：这一带山匪由熊头帮统率，悉盘踞于观音山，每年年中与年末，两次接收往来镖局的例银。

　　前些年，往来客商车架上别一支镖旗，基本上能过了观音山。近几年却不行，只插着镖旗，没有镖师相随，放不放行全看熊头帮心情。他又频频抬价，例银一升再升。

　　奈何山势险峻，熊头帮人多势众，认真打起来，镖局并不划算，年年退让，竟让他一欺再欺。

　　“我能请他下山，取他山寨金银，兄长大可换一个识趣者去做首领。”镖局做的生意，还真离不了山匪，道上若是平平静静，谁还雇镖师呢？所以秦晋不说剿杀，只说换人。

　　“只是……需得七哥，允一个不情之请。”

　　这份大礼对黎七有很多吸引力，但顾着这一头，入伙的事情他就提不得。秦晋是要赢取熊头帮信任的，若是黎七还同他合伙做生意，熊头帮必要起疑。黎七思索片刻，没觉着放秦晋上山一回会有什么损失，若是秦晋自己不小心送命，他家里都是孤弱，更好拿捏了。便道：“你我兄弟，有话直说便是。”

　　“唉，就是我这一去，不能借镖局庇佑上山。我家里可用的，只一个孙进，他替我驾车运货。但他也走了，家里大多是老弱孤幼，小弟不能安心。”

　　“这个容易，我找些人过去替你看着，暂且充作护院。”黎七宽慰他道，“原本镖局就有这生意，不过你既要上山，便不好用镖局的名义，只隐了名姓罢。”

　　“如此甚好，”秦晋一气儿说下去，免得黎七给他安排些不想要的，“今日泉兄弟也在，小弟不妨直说。小妹子然，自西山归来，时时噩梦，坐卧不安。刘大夫几帖方子，都不怎么见效。细问起她，也只说是要神仙哥哥作伴，咳咳……就是那日她见了泉兄弟凭空出现，有如神明，解危纾难，小孩子又不知事，所以落下心病。”

　　“呵呵，”黎七笑笑，“小姑娘胆子小，多多宽慰几句，该也就好了。” 他不太情愿放了黎泉，年轻一代中，黎泉的武艺无人能出其右，就算是镖局中老人，也未必是他对手。若是黎泉去了秦家，未来两三个月，他走镖怕是不妥。

　　“这孩子命苦。”秦晋又道，“原来七哥曾应我，让泉兄弟随我到绣城，我这里再三思量，绣城一行，镖师不便同行，但我家里却实在要人看顾。所以来请七哥通融，治了小妹这一块心病……实在，家里头小祖宗，我也拿她没办法。”

　　黎七想说黎泉是他近前的人，秦晋要去观音山，不能让黎泉这样显眼的人进出他家里。可转念想到另一件事，面色一缓，竟也就答应了。

　　“也可，”黎七亲自为秦晋倒酒，“观音山一行，我等你好消息。”

　　黎泉抬眼看看黎七，又垂下去，若有所思。

　　酒宴罢，秦晋告辞回家，黎七也有了几分醉意，与绾绾同綄綄一边用些酒菜，一边狎昵起来。

　　黎泉退出房间，同门外看守的黎家人交待两句，便往四楼上綄綄同绾绾各自房中，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排查闭了，却见黎七独自走来，“明日家中有事，我随你还家。”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黎泉随他出了红袖楼，前后几骑，一路沉默。到家后伺候黎七洗漱，待要熄灯回房，忽听黎七问他，“阿泉，你可愿去秦家，替他守上两三月？”

　　黎泉怔了怔，想起秦晋席上所说，心湖中微微起些波澜。

　　他的命是卖给黎家的，死死生生，早置之度外。可知道自己被人惦念与感恩，还是觉着心中回暖，活这一辈子，好像总算有了一点意思。

　　“怎么，你可愿去？”黎七见他走神，心生不悦。

　　“不愿，”黎泉将头垂得更低，“属下只愿长随公子。”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意思。”黎七很满意他这样回答，“家里家外，你是我最信任的，所以，既是他要你去，我还真得教你过去。”

　　黎泉抬眼看他，一向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你跟了我这些年，忠心无人可比，武艺也远甚常人，按说早不该只是个随从身份。但谁又不知你是我贴心的人？我若随意提拔了你，有那嚼舌根的，往由俭面前说我刻意安插心腹，那孩子年轻不懂事，听信谗言了，不是坏我叔侄情分？”

　　黎泉静静地听着，原本兴起的一丝疑惑也平复下去，反而生出几分莫名的不安。

　　“行镖押货这些人，名字都是阎王簿子上写了一半的，我哪里忍心教你卖命，一直也想找个别的差事，好好地将你安置。”黎七接着道，“正好秦晋那处，他那几个香料方子倒还有些意思，嫂娘喜欢着。你知道我母亲走得早，父亲花天酒地，大哥也去了，惟嫂娘看顾，她于我便如同母亲。既是她喜欢，我便想拿过来送她，也是一份孝礼。”

　　“其实咱们家并不靠这生意发财，不过自己用着放心，由你去替嫂娘看顾着，小小的买卖，我不至引来嫌隙，你呢，也有个安身，岂不两全？”

　　黎七神色转冷，“不想秦晋不识抬举，明里暗里，将我拒之于外。难道他以为栓着周兴平就万事大吉？哼，目光短浅，那周家若没有黎记看货护镖，能撑得下去？”

　　“现下，他要你看家，那你便去看着，把他那些个方子探探清楚，等观音山也换个听话的，咱们坐收渔利，这玉城再无他容身之地！”

　　黎泉再未抬眼，听他说完，接话也显得迟疑了，“属下驽钝，并不懂香方，怕是探听不清。再者，公子也曾说他是个人物，这等做法未免杀鸡取卵……”

　　“有什么探听不清？不过找找方子，听听他与那个燕徊说些什么也就罢了。”黎七摆了摆手，“我原以为他与沈晗有个长久，毕竟是那么个万里挑一的容貌，若能搭上这位沈探花，来年他回洛京，我等……哼，近些日子这二人却又交恶，看来，此等腌臜情分，岂有个定数。”

　　“属下习惯伴着公子，其他事情……”

　　“好了，你糊涂，”黎七心情转好，笑骂他，“叫你去便去，不过三两月，还是同在玉城，倒恋起家来。”又道，“你去那里，无事也少回来，别给人说你值守不用心，我这里也没有事情找你，只好好探那方子，这是你最要紧的事，明白？”

　　“……”

　　“阿泉？”

　　黎泉抱拳行了一礼，“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