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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鸡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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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放晴,天色明朗起来。秦晋原本担心燕徊会生病,昨日淋了那样久的雨,若是受了风寒,他那单薄伶仃的身子,病倒了也许就起不来。
好在燕徊并未病倒,又或许他只是靠意志力撑着。秦晋不敢细想,看燕徊蒸了昨日留下的馒头,他自己却仍旧捧着缺了小口的那块,心里更是难受。
省银子并不是这么个省法,看他咬一口馒头,眉头就要皱一回,秦晋猜测着,他或许并非为了俭省,而是害了什么病症。
两人吃了早饭,燕徊收拾出纸笔,收在小背篓里要走。秦晋便问他:“你要去做什么?”
燕徊便执了小木棍在地上写:“卖字。”
“你又不能说话,谁来买……”秦晋愣了一下,想到燕徊不管是做什么,都得被这不能说话的问题困扰。
燕徊转身要走。
“等等,”秦晋又道:“秦愈在镇上。”
燕徊便又折回来,“他走了,昨天我在镇口看到他,往北去了。”
秦晋又问道:“他……他没看见你吗?”
燕徊看了他一眼,摇头。
“哦,那你去吧。”秦晋暗恨自己多嘴,问得好像是担心燕徊出卖他似的,便又补了一句,“早点回来。”
其实就燕徊现在这模样,秦愈认不出来。
待燕徊走了,这桥下又只剩下秦晋独自一个。
他伤得并没有自己所设想中那般重,起码腿脚手臂都是好好的,连根指头都没断。他只是被打了头,这才晕过去。燕徊告诉他,那大夫说没有大碍。
不过他站着难受,总还得躺着,躺了很久,又百无聊赖,便挪动自己到燕徊那两只箱子跟前,想要看看燕徊有什么东西,这一年怎样过来。
燕徊的东西实则很少,几件衣衫都是单薄的,唯有一床棉被厚实,如今用不上,天气转凉了却又不怎么顶用。
他打开另一口箱子,里面放着他的药材,还有那只搁钱的小坛子。秦晋从坛子里摸出仅存的三文钱,觉得这三文钱说不定连这只坛子都买不了。
箱底还有只小包袱,秦晋将它打开,是自己那日离开丰林镇上穿的外套,后背磨破了窟窿。秦晋背上又痒又疼,再看这衣裳形状,约摸晓得燕徊是拖自己回来,在地上磨破。而外套里面,裹着丝绸里衣,也是磨损严重,秦晋泄愤一般抖开,竟见到了自己那只“锁鬼”的金锁。并十两散碎银子。
再想到燕徊昨天抱着小坛子轻晃那场景,他心里不免生出许多古怪。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拍,秦晋猛然回神,扶箱子的手一松,那箱盖就压到他手上。
“嘶……”真疼。
燕徊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笔墨放进箱中收好,那些字也铺得平平整整收起来。
秦晋暗中点数,发现他并没有卖出一副字。
燕徊收好东西,又把秦晋方才看那只小包袱取出来,好好地包了金锁和银子,系得怪紧实。而后,将那包东西摔到秦晋怀里。
这便又取出今日买的馒头,上锅蒸了。
秦晋意识到燕徊在生气,但他不明白燕徊气什么。他拼了命才留下这点身家,燕徊收起来就算了,收起来还不告诉他,拿个破罐子哄他!
但要说燕徊真有什么阴谋,秦晋并不觉得。
毕竟,谁叫他不肯好好问人家,非要嘴贱撒那锁鬼的谎话呢。
秦晋温声道:“燕徊,你看。”
意料之中,燕徊不肯理他,秦晋又喊了一遍。“凉城……”
凉城是燕徊的字。
“小城……”
“徊徊……”
燕徊抬眼瞪他。
这一抬眼,就见到秦晋把那小包袱放进了箱子里。
燕徊把头低下,继续看着火。
“徊徊,你怎么救了我的?”
秦晋方才翻东西挪得挺欢,这会儿倒是挪不动了。他就靠着箱子坐好,问燕徊:“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奇怪,他们那么多人,你独自一个,怎么能救下我?还……拿了银两……”
燕徊在地上简单写了因果,他是趁着那些人都围着秦晋,便去牵了马起来,又在包袱上松了个口。顺便,拿了块银子。当然,那银子给大夫了,也没剩下什么。
“徊徊好聪明!”秦晋高兴之余,又惋惜:“你怎么不多拿几块?”
一块太少了。
燕徊腾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瞪他,并伸出右手,比了一根手指给他看。
秦晋福至心灵,慌忙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一块,我不是疑心你私藏。我就是觉得可惜,应该再拿…”
燕徊好似火气消了些,不过仍旧是生气的,指一指秦晋,又比了几个动作。
秦晋却只能老老实实道:“看不懂。”
燕徊泄气似的坐到地上,不理他了。
“你方才想说什么?”秦晋猜测着:“哦,你是不是在说我不是人,欠人家工钱?”
“我得先是个活人,那才能做个人,然后呢,兴许做个好人……”他这样贫着,燕徊还是不肯理他,“徊徊……你教我手语吧。”
燕徊默了一会儿,在地上写道:“养好伤,拿你的东西,走。”
秦晋遂又沉默了。
燕徊不会说谎,以前的事情,他说不恨就真的不恨,这一点秦晋相信。可要说燕徊一点不生气,一点也不恼,那倒是不太可能。
养足了精神,终于觉得能够挪动了,秦晋就把自己挪过去,在燕徊写的那个“走”字上头,加了四个字。
“我们一起。”
他看着燕徊,燕徊却只是低了头,小口地啃着馒头。
养伤的第八天,秦晋已经可以走动甚至跑一跑了。燕徊仍旧上午去卖字,有时候能卖出,大多时候卖不出;也有人看他字写得不错,选了字让他写的,但总的来说收益很少。
秦晋目前还行不得远路,看到河边树林子,便想去林中挖陷阱捕些野物。燕徊那一身骨头太让他惊心,若再不能沾些荤腥,恐怕要把皮都瘦掉了。
他走到林中,并不知道去哪里设下陷阱,也不知道怎么设下,正为难的时候,倒瞧见一小块白亮光滑的东西。扒开草丛,原来是一窝蛋。
想是林中野鸡下的,秦晋拿衣襟兜了,共有九枚之多。他又顺手拾了几段干柴,便回去桥下点了火。
等燕徊回来,秦晋忙将自己煮好的野鸡蛋盛出来。“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燕徊对食物没什么兴趣,看见鸡蛋,也只是很平静地盛些凉水,让鸡蛋凉一会儿。
秦晋比燕徊心急,难得有不同于馒头的滋味,一直耐着性子待燕徊回来,现下已耗尽耐性了。他把鸡蛋磕到石头上,一下子裂开好些深长的痕。
可奇怪的是,随着蛋壳碎裂,展现在眼前的不是水煮蛋那白嫩的蛋白,而是黏乎乎的腥臭的黄水。
“坏的?”秦晋没有见过这样的鸡蛋,正要丢开,却发现蛋壳里蜷着一团黑影。
“啊!”
燕徊听见秦晋惊呼,那只奇怪的蛋则被秦晋甩到地上。
一条黑色的小蛇,在那蛋壳里露出身子。
这是蛇蛋。
秦晋其实是怕蛇的,极怕。他惊魂甫定,再一想剩下那几只蛇蛋还在衣箱里,手都在抖。
这破地方可真是一天也呆不得。
蛇蛋给燕徊放去林子里,秦晋总担心有蛇,夜里睡不安生,燕徊只好留着火,每天看着渐渐燃尺的柴禾皱眉。
终于熬到伤愈,这日清晨,燕徊临走之前,秦晋把那小包袱摸出来,取出金锁交给燕徊。
“这东西光是纯金就有半两,纹样又精致,市面上得值几十两银子。要是当了……”秦晋没什么舍不得,虽是母亲一片心意,到底不如眼下救急紧要。“拿去当了吧,没有三十两银子,可不能给人家。”
燕徊便写:“活当,还是死当?”
“活当值什么……”秦晋咬牙,“死当。”
燕徊去镇上,差不多得要午时才能回来了。
秦晋看着他那纤薄的背影,心里发闷。他要去蜀中,自古蜀道难行,带着这样的燕徊,能不能走到,走到何年何月都暂且不论,他怕的是,燕徊熬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