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58、安排

　　“原该探望的，”秦晋听了周兴平所邀，即便为了铺子开业，他也不能不去，“可……你不是说老夫人见不得我这样的，容易生气么？”

　　“她非要见你，我有什么办法？”周兴平年少接掌周家，母亲千万个不放心，嘱咐老管家盯他得紧。十来年过去了，他已是独当一方的周家主人，在母亲面前，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孩子。生意上一举一动，母亲都不会松懈。

　　秦晋自然打听过一些他家里的事情，知道周兴平与老夫人传闻中关系不睦。但细究其来，那也只是母子间一点小小的别扭，有风有雨地撑过来，不可能没有感情。虽则周兴平自己不愿表露，其实一应举止，都是顾及了母亲的。如今老太太相邀，已是莫大退让，周兴平也是很希望秦晋去一趟。

　　“我去那里扮傻怕也不好，不如带上燕徊，老夫人见了我生气，看见燕徊肯定就高兴了，对吧？”他一边说话，一边拿手指勾了燕徊下巴，笑道，“我弟弟真乖，一看就是好人，老实本分，知书达礼，一点没有坏心……”

　　燕徊不满地捉住他那只手，按在被子上，不让他乱动。秦晋便只能无奈地安分下来。

　　这兄弟俩有些亲近过头，周兴平见得多了，习以为常，也没放在心上。这回更是只顾着高兴，没想到秦晋竟然轻易就答应了。因老夫人同管家管制，让秦晋在许多事情上掣肘，以至于周兴平离了玉城，秦晋便什么都做不成。周兴平原以为秦晋存了意见，又在伤中，会有些推辞。

　　“徊徊，你去看看，怎么这会儿还没上茶呢？这样怠慢。”

　　“让他们先忙，跟我客气什么？”周兴平摆了摆手。

　　因为连日阴雨，家里许多东西发潮，今日见了日头，上午时便都晾在院中。不想午后积了云，看着阴沉，似乎又要下雨，孙进那几个就赶忙搬回屋里。别的倒还好，惟是字画等物，收拣也要精细，怕不小心弄坏。所以周兴平来时见着，特意让他们先顾着院里东西，这会儿茶水都还没上来。

　　“说起来，”周兴平有些奇怪道，“方才细看了看，凉城这些字画怎么没有时日呢？我看书坊里卖的，倒是都有。”

　　“这是不卖的。”秦晋还是让燕徊去催茶，“渴了，有周兄看着，我不乱动。”

　　不卖的便不留时日？

　　周兴平不明白这个缘故，本要再问，又听秦晋道，“周兄，你快答应徊徊，要是他走了，你见我乱动，一定告诉他。”

　　周兴平不明所已，看秦晋反常地坚持，便点了点头。燕徊站起来，不太情愿地走到门口，忽然转身，看秦晋还是原来那样子，一点儿没有挪动，他便放了心，催茶水去了。

　　秦晋终于舒一口气，又是抬手又是蹬腿，把自己痛得呲牙，也把周兴平看得目瞪口呆。

　　“大夫说伤了骨头，不让乱动，燕徊就恨不得拿绳子把我绑了。可你说有这样儿的吗？真的一点也不让动。”秦晋很是苦恼，“这几天各处伤口长肉，痒得发麻，把人难受坏了……”

　　“你是不该乱动，好好地养伤。”周兴平又好笑又忧虑，“这倒是提醒我了，你同黎泉杀了那些人，人家怕要寻仇，往后出入各处，你身边得带些人。其实各家镖局有这门生意，能看家护院，也能看人。还有些镖师若不愿走镖了，愿意给人长雇……待我打听几个好的，带过来你瞧。”

　　“不必，”秦晋可不是跟他客气，而是真的不想用。“家里人多了，心思便杂，很快我要往绣城，徊徊在家里，怕制不住。”

　　“你还要去？”周兴平惊讶不已，“你这伤多久能好？才遭了祸，那些人再找你怎么办？”

　　“你小声点，”秦晋万分紧张，“我还没告诉他，别给他听见。”

　　“你还怕人听见？”周兴平气道，“我一会儿就告诉他，看他怎么治你……”

　　“做甚么呢？”秦晋打断他的话，“我答应了你，必然得去一回。再者，摇情的生意太慢，比我真正想要的，还差得太远。我不能干等在这里……”

　　“你还嫌慢？”周兴平感到不可思议，“你知道绸缎的利是几分？你还嫌慢？”

　　“不只嫌慢，我还后悔，起初把售价定得太低。”秦晋反倒一脸遗憾。

　　周兴平惟是哑然，无话可说了。

　　玉城不是桑蚕之地，他家的绸缎，一半运自绣城，一半运自江南。刨去购买的成本、贩运的成本，还有玉城及邻近城镇中店面伙计，给周家剩下来的，着实不会太多。他们还不能提价，若是价格一提起来，这买卖就让别家做了，再没有人采买他家。

　　一般香铺中，一半的生意，如封记先前所做，也是自各处贩些特产，什么百合香、麝香、椒叶香，一袋儿一袋儿地摆在铺子里。大户人家，调香与配香是夫人小姐的手艺，常买这些单独的材料，自个儿在家里调制。这一买一卖，同样得刨去各种成本，也同样没有哪一家能定一个出格的高价。

　　另一半的生意，便是香铺中预先调制，贩卖成品。这一等的香料材质通常用得极好，不然香炉中一熏，品质不佳的怕要坏事；再来独一无二的方子，定价也是这一家香铺自己随意，也就定得高些。

　　秦晋的利，就在于他用的材质并非是极独特的、昂贵的，都是寻常货色，只胜在调配，许多香料混在一起，相随变化，有清幽而丰富的香型。真要是送进熏炉，反倒不显了。因材质的成本压得极低，定价又无别家竞争，这里头得利过多，周兴平便总说他是抢人。

　　可惜原有的几款香料，价格已经定了，不好再改动。秦晋叹息一声，听见门口脚步，慌忙安分地坐住。

　　“凉城，你快劝劝他，”周兴平忙道，“这财迷……”

　　“你看不起我们家徊徊呢？我可告诉你，论起验香配香来，徊徊可有本事。”秦晋抢白道，“铺子要开业，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赶制一批香料，也不能只是老样子，没意思。恰好我让黎七采了一些灵猫香，既然送回来，便配一款新品。以安远镖局的名声，照单子采货，想来无人敢欺生，况且也说了是要长久供货……但究竟如何品质，还是徊徊去验一验。”

　　“他说他要去……”周兴平才开了口，又被秦晋抢白，“我说我要去周家，就是伤还没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也不知道去不去得成。”

　　周兴平还真担心他不去周家了，略一犹豫，又听秦晋与燕徊道，“你领着工人做一些，品质要好，这一款我们定价高些。”

　　比起看顾工房，燕徊更愿意看着秦晋，让他好好养伤，但顾念周兴平在，不好表现得如此不顾大局，便点了点头。

　　而秦晋让燕徊去工房，就是让他与工人们熟悉，等到真去绣城，这工房一定是燕徊看着，就不怕临时交接，节外生枝。算是不着痕迹地，就把事情安排了。

　　周兴平不再多话，临走之时，给了一个秦晋高深的眼神。现下当然可以瞒着，等到启程之时，燕徊得知真相，怕要秦晋好看。

　　秦晋当然也有些忐忑，但不能不让燕徊先去练手。趁着自己还在玉城，纵有变故，或有不服的，他来善后。再者，也不想让燕徊盯自己太紧，他只是养伤，不能一点不让动啊。

　　不想工房才开始运行，事情便杂，燕徊一去就是整日。他整日不在家中，惹得秦晋百般念想。

　　因为受了伤，许多事情已经有心无力，惟剩下人在跟前，还能过过眼瘾。可燕徊整日不在，眼瘾都没让他过了。

　　恼人的是，燕徊虽不在跟前，那顿顿都在喝药的王子然却有许多时候在他房里，还是盯着不让他乱动。

　　若是他静不住，王子然便要告状，无论秦晋如何收买，这孩子待燕徊死心眼儿。她又是在西山给吓坏的，在家天天闷着写字，还不能冲她凶，一凶就哭，哄不住。

　　秦晋静得百无聊赖，便只好教她写字，又教她算术。

　　王子然是给燕徊教过的，日日都要写两篇，在秦晋手下习过两日，一篇白纸上写得一列一列，便成了“馒头一文一个，鸡蛋两文一颗，素面三文一碗，黑糖四文一斤……”

　　纸面上胡乱勾连，馒头加上包子，三文钱；黑糖加上精面，九文钱。燕徊从工房回来时，王子然还在数指头，三文加上九文，指头不够。

　　唉，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