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2、脱身

　　“公子，”秦晋独自站在院中一丛月季前面，盛夏的日子，烈日灼得月季花也垂萎枯槁了。贵叔走近他几步，小声道：“公子宽心，沉船的消息，暂时还没有外人晓得。”

　　秦晋下意识退了两步，看向他的神情竟有些漠然。良久，他忽然嘲弄般大笑，一边笑又一边湿了眼睛，嘲讽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趁着现在离开？”

　　“公子！”贵叔急道：“公子不可争一时意气，有东方公子在，自然……自然照拂公子……”

　　“呵，呵呵……”秦晋又是冷哼又是带笑地，自言自语道：“我只是要我自己的东西，我应得的东西！怎么……贵叔，是我哪里不好吗？”

　　“公子自然是好的，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保佑公子化险为夷，平安富贵。只是，只是眼下，毕竟……”贵叔犹要再说，却被秦晋打断了。

　　“这宅子也是典出去了，此外还有什么值钱东西，你去清点。”

　　“公子的意思？”

　　“眼下除了东方，我还有什么法子？”

　　“哎。”贵叔应了一场，低头转身，去清点东西。

　　他的神情秦晋一直看在眼中，低头时那明显松怔又明显戚惶的样子，秦晋心痛之外，也无力再追究什么。

　　只是这盛夏时节，无由得觉出十分的寒意。

　　贵叔清点了东西，便请秦晋去书房议事。那书桌上不过是些散碎银两，便连只品相好些的玉饰都不曾见到。

　　“就这些？”秦晋的语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早料到这结果的平常，总归是没什么温度，他自己当然知道，他已经倾尽身家。

　　贵叔惴惴地看他一眼，又道：“近郊还有些田产，土质差了，先前不曾典出，明日一早我便去寻买家，价钱低些，总还是有人要的。”

　　秦晋渐渐恢复平静，点头道：“你去吧。丰林那铁矿虽不济，总还有些原石出产，我先前托人寻了下家，想来也该有消息。”

　　“若是有人接手，倒是极好了。”贵叔手扶在书桌上，“公子再回城中怕是不便，待得事了，我在城东四十里长亭相候。”

　　秦晋手心攥着几块碎银子，硌得生疼，勉强道了个“好”字。

　　贵叔转身出门，便要去为二人打点行李。

　　“贵叔，”秦晋忽然叫住他，“这些日子怎没见着小成哥？”

　　贵叔身子一僵，顿在原地好几息后，方才答话。“他娘……病了，两个孩子太小，他媳妇儿一个人顾不过来，成儿在家照看。”

　　“这样……可惜我不能去看看婶子……”秦晋怅惘道：“母亲去得早，婶子一直待我很好。”

　　“公子说哪里话呢，能照料公子是我们老两口福分。况且我夫妻二人，是要一直跟着公子的。成儿他娘见好了，到时候还给公子做饭，公子不要嫌弃……”

　　“岂会嫌弃，是我要多谢你二人……”秦晋望着贵叔背影，再想说什么也终是不曾开口，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再道：“去吧，好好收拾，别落下什么。”

　　第二日一早，秦晋便赶赴丰林山下小镇，夜里到镇上歇下，总是辗转难眠。第二日见到中人，倒得了好消息，有人愿意买这薄利的铁矿。

　　这铁矿秦晋挂出来的价格低，不过三千银子，但对方杀价更狠，只愿意出到一千。

　　秦晋犹豫着是否拿了这一千银子作罢，不过中人说对方就在对面茶楼，秦晋若是不满意价格，倒可与人谈谈。

　　既然人都在这里了，秦晋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还是希望多谈一点银资。前路毕竟茫茫，再没些银子相傍，该很艰难了。

　　他进了对面酒楼，按着中人所指，敲了敲雅间房门。

　　屋内没什么人声，倒是有个小厮很快开门，请秦晋入内。

　　秦晋略做犹疑，还是进了屋子，转过屏风，便见到茶桌上坐了个年轻公子，与他竟有一两分样貌上相似。

　　看到这个人，秦晋转身要走，那房门已从外头教人阖上了，先前开门的小厮去了门外，房中便只余秦晋同秦愈两个人。

　　“大哥，好些日子不见，怎么这就要走呢？”秦愈摇了摇折扇，显得意气风发。

　　秦晋冷声道：“秦二公子要买我的矿？”

　　“自然，”秦愈道：“大哥先坐，价钱么……呵，你我兄弟，好商量。”

　　秦晋轻嗤一声，转过头来，“秦二公子不必消遣我了，五千两，要买就付银子。”

　　“大哥可不能这样啊，”秦愈一脸惋惜，“对赌是对赌，可咱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秦晋冷笑着打断他，“你们当我是一家人？”

　　“大哥这话可就冤煞二弟了，不是一家人，谁来买这废矿呢？”秦愈不紧不慢道，“五千两着实高些，一千两却也很足了。你想想啊，这年头什么都贱，便是大哥身价银子，还能值过一千？想当初那燕徊，咱们一家子兄弟，不也就一千两吗？”

　　“秦愈！”

　　乍然听到“燕徊”二字，秦晋有些恍惚，一年过去，也不知燕徊是死是活。

　　那时为了母亲留下的铺子，他将燕徊逐出秦府，让他挨了五十棍，只扔给他一千两银子。后来有一阵子他也想过，那人身子太弱，独自一个人在外头能做什么，怎么活？而一千两银子说少也不少，兴许又给他招祸……

　　而今自己落到这步田地，说不得，就是报应了。

　　或许是自己而今的处境与燕徊当日有些相似，秦晋竟然有些怜悯，“你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我管他个断袖怎么样呢？”秦愈满脸嘲讽，“要是大哥不嫌麻烦，倒可以四下找找，说不得能拣根骨头。”

　　“你是说……他死了？”秦晋的心像是先被什么揪住，抽疼，一下子后却又空荡荡的。

　　“不死还能怎么样？怎的，大哥以为那五十棍是很轻松么？”秦愈摇了摇头，“但大哥是不同了，以东方白之势，别院里藏个娇，还是藏得住的。”

　　“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秦愈故作讶异，“大哥你竟然不值一千银子，东方白这小人！”

　　秦晋怒极，心中气血翻腾，过了好一阵，他才令自己平静下来，审视着秦愈。“你怕他。”

　　秦愈极是从容，“我是怕他，做生意的，自然怕官家。我还怕你真的跟了他，秦氏百年望族，不好真出个……”

　　见秦晋不说话，秦愈又道：“不过若是大哥舍得下这身皮肉，我秦家沾光攀个高枝儿，到时候……”

　　秦晋长吐了一口浊气，“我只当你是挑拨。”

　　“挑拨？”秦愈停下扇子，直视着秦晋。他看得出秦晋并非是面上那般平静，这人愈是虚张声势，愈是垂死挣扎，他便愈觉乐趣。

　　良久，他再笑着将扇子拈起来，轻轻摇着，“大哥要这一千两银子吗？多的我也给不了呢。”

　　秦晋看向那袋银两，解开包袱看看，整锭的数十块，还有各地通行的大额银票两张，相加起来，倒真是一千两。

　　他知道秦愈不会如此好心，可放下这实实在在的一千两，而今的秦晋也做不到。

　　他拿出矿山地契，便提了那桌上包袱，向门口走去。

　　临出门前，却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燕徊……果真死了？”

　　秦愈仍旧是轻描淡写，“那样还能活，倒真是命大了……”

　　那五十棍是实打实的，就连秦愈也在床上躺了十来日，燕徊自幼体弱，他被扔出城外，只怕凶多吉少。

　　秦晋没再说话，快步离了茶楼，想要尽快远离这一切。

　　在他走后，隔间便有人过来，坐到了秦愈对面，道：“你不怕他真去找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