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133、郁气

　　沈晗下了马，看有燕徊在，径直走过来。不远处看护燕徊的几个镖师随即也往燕徊那里，但碍于他是城主，步子难免迟疑。

　　燕徊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那几个人便退回去，只目光一直跟随。

　　这些事自然被沈晗瞧见，他语气古怪地哼了一声，燕徊行礼时也没有即刻叫人起来，而是抢先端起碟子，捞一把剥好的松子仁儿。

　　小乖龇牙凶他，沈晗已跃在一丈开外，那小乖给绳子栓了，够他不着，徒劳挣着，作一副凶相。

　　不远处几个围观的人都不忍直视，堂堂城主大人，竟连口吃的都抢。

　　“你要不要学骑马？”沈晗这才叫燕徊起来，“一个人在这里多闷，学会骑马，寻你家彦哥哥去。”

　　学会骑马，就能去看看秦晋弯弓搭箭是怎么样地毫不含糊。秦晋哄燕徊那一套，沈晗瞧不过眼，就因为他不带猎物回来，身上血沫子也没沾一点，燕徊亮晶晶的眼睛就写满了喜欢，觉着秦晋近些年改观很大，这都仁慈上了……

　　呸，不要脸！

　　但燕徊只是坐回青石上，瞧瞧原先放碟子那空地儿，再瞧瞧沈晗手上，没有接话。

　　他若是想学骑马，十多年前就不在秦府的树荫下吃点心了。

　　沈晗无声地叹一口气，示意燕徊将小乖栓得远些，“我给你拿过来。”

　　燕徊对他无甚好感，但碍于身份，维持着必要的礼貌和客气，去将小乖栓得远一些。

　　“给秦晋留的？”沈晗还他碟子，看有白果，取来剥了一颗，滋味微苦而回甘，“得用新鲜的炒，等九月份，那时候最好。”

　　燕徊手语答他，“待今秋收了果子，我送一些到大人府上。”

　　“好啊，”沈晗似笑非笑地答应下来，端详燕徊的神色，“糖再多一点，盐少些，我不爱太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徊隐隐觉得沈晗这些话里有不少戏弄的意味。是知道他自个儿招嫌，但也知道燕徊拿他没办法。

　　“大人怎么先回来了？”燕徊又问他。

　　沈晗顺口便道，“哦……回来看你，怕你闷。”

　　燕徊遂不再接话了。

　　沈晗哈哈一笑，目光将他的书卷将他的零食茶水都一一扫过，语气复杂地感叹，“啧啧……”

　　燕徊索性不再理他，擦了擦手，低头剥松子，轻轻放进小碟子。

　　沈晗被晾得无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上前，将两袋白果和松子都拎起来，往自个儿营帐去了。

　　燕徊在他身后有些目瞪口呆，回过神，看看那一碟没剩下多少的松子仁，看看龇牙凶嚎却挣不开绳索的小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骗了。

　　当日狩猎的众人都在寻沈晗，还当他是迷路在林中，派人回来送信，才知城主大人不声不响撇下他们。众人谁敢和他生气，夜里好酒好菜置上，还得捧沈大人骑术精湛。

　　晚宴的酒席豪饮厮杀，沈晗许是知道自己扛不过敬酒，先提议行酒令，还必须是雅令。那诗词歌赋谁又能是他的对手，商户们即便带了几个家人，有那通文墨的，也比不过本朝探花郎。沈晗环顾四周，吵吵嚷嚷的宴席中没见到秦晋和燕徊，再看熊熊，醺醺地趴在桌上，心里莫名失落，遂推说醉了，起身离席。

　　他独自行得快，来到白天逛到的一处崖角，有半月皎皎，悬在天幕，而底下无边无际，皆是静寂。

　　人生天地间，常觉是静寂的。

　　感慨未尽，却有略显急躁的人声。

　　“你回来！”熊熊从树影中现身，有些怕了他这瞎乱跑的毛病。

　　沈晗背对着他，唇边浮上一点笑意，“你跟踪我？”

　　“噫！又不是你家林子，我还不能转转？”

　　沈晗转过身，借月光看到熊熊拿出火折子，收拢些枯枝杂草，遂有跳动的火苗照亮方寸夜色。

　　沈晗想问他是不是白天也寻自个儿了，但也只是想想，认了真去问，未免太过矫情。

　　他喜欢和熊熊呆在一处，一开始因为熊熊寻常相待，不因为身份而刻意讨好，也不因为其他而刻意回避。但后来有没有掺杂别的原因，沈晗并不清楚，他也许只是希望被人在意，在意的缘由却不那么重要。

　　“那个……”熊熊在火边坐了好一阵儿，沈晗不知道神游到哪方天外世界，静静地一动不动，他问话也不回答。

　　可是熊熊得不到回答会难受啊，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不问清楚不成。

　　最后熊熊将沈晗扳回自己这面，拍了两下，沈晗才算回神。

　　“我说，那个清儿在你家做什么？为什么收他？”

　　这话问出来，熊熊胸口那股积攒多日的郁气就散去一半了。

　　沈晗家里拢共没几个人，提到清儿他是有印象的，但熊熊这么问他，用意是？

　　“说话啊，”熊熊又拍他手臂，这都散一半了，赶紧回话，让他另一半也散干净。

　　直觉来说，熊熊觉得沈晗留下清儿不是为那些所谓“小孩子不懂”的事儿，那很违和。毕竟清儿这名字听起来就很娇软，沈晗那么大个儿的，清儿抱不动。

　　不过到底沈晗品行不好，总想着“坏事情”，违和一些，熊熊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什么清儿？”

　　“就是红袖楼那个啊，琴弹得特别好。”

　　“哦……你问他做什么？”

　　“……你赶紧说。”

　　“为什么要说？”

　　熊熊有点急了，“你就说一下不成么？”

　　沈晗和他在一块儿，总是要笑，又觉得自己笑得特别傻气。看人急了，总算认真答话，“扫院子呢。”

　　“……”熊熊若是听到别的，可能就信了，但说是扫院子？几天前锦簇茶坊的话他还没忘呢，沈晗太不走心，说谎都不能先动动脑子？“人家弹琴的，娇滴滴的手，扫院子？”

　　你骗鬼呢！

　　熊熊站起来，方才散出去的郁气加倍地回来。他特别生气，话也不想和沈晗多说，也不觉得有哪里违和了：红袖楼多好，还会弹琴，啧啧，他都想把十八个老婆空一个位置出来，找个会弹琴的。

　　沈晗看他变脸，正纳闷呢，又见熊熊站起来，特别重地哼一声，走了。

　　他连沈晗独自留在崖边儿吹着冷风，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