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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问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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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渐渐消失,模糊的影像一点一点分明,直到整个世界沐浴晨光,蝉鸣、鸟声、吹拂的风、不远处溪涧流水。
清醒的某个短暂瞬间,秦晋满以为这是一次郊游,等待日出。如果不是身下这床被褥过于僵硬,如果不是眼前的燕徊衣着陈旧,这个瞬间其实还可以持续得更长久一点。
秦晋闭上眼睛,试图自欺欺人一会儿,奈何,他是真的清醒了。
洗手做羹汤绝不是能让秦晋感到幸福的事业,好在炊具同食材足够粗糙,小米淘尽,梨子削块儿,混沌煮一罐,白热的蒸汽透过面饼,好像能让面饼也带上甜味儿。
百无聊赖中看了一眼燕徊,那人从睁开眼睛就在发愣,一会儿看他的手,一会儿看那陶罐,再一会儿,视线落到舔舐着陶罐的火苗上。
秦晋忽然有了好心情,张开十指,笑道:“看在这双手曾经拨动千金算珠的份儿上,就算粥水熬得不好,徊公子给一点面子,别说难吃?”
燕徊却低下头,不再看他。
秦晋安静下来,又开始百无聊赖。
中午到一处镇上,秦晋寻家医馆,把燕徊带进去。
别看他面上从容,心里其实忐忑,若大夫真给开每日二钱人参,他们吃不起。当然,燕徊的病不能不看,哪怕真是二钱人参,也得吃。所以秦晋很快地,心里忐忑的内容就变成了如何更快地赚银子。
燕徊原只当秦晋是自己看诊,他毕竟才受过伤,等手腕子教秦晋搁在诊台上,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症状?”老大夫看看他,微不可察地皱眉,这人实在瘦得厉害。
“胃疼,饿了胃疼,吃东西还疼,受一点儿凉更疼。”秦晋按住燕徊想要撤回来的手腕,他语速不快,但很连贯,是早就想好要带人看诊。“他身子太虚了,走两步就喘,您看看,这腕子比人手指头还细。”
也不知那人手指头该有多粗,燕徊白他一眼,手腕就没抽回来。
“瘦成一把骨头,能不虚吗。”大夫的语气很平静,见多了病人,生生死死,自己的情绪不容易带上。他切了燕徊脉象,换手,再切。“倒还好,只是脾胃湿寒,底子差些,我这里写个方子,略略调一调,饮食上注意着,要容易克化的,将养些日子,慢慢地也就好了。”
“就这样?”
“怎么?”大夫奇怪地看着秦晋。
“就……”秦晋很高兴,高兴了一瞬,又愁。以燕徊目前这模样,大夫竟说略微将养将养就好,这怕是个庸医。
“多谢您了。”秦晋拉着燕徊起来,算了诊金,也没要方子。
店里小伙计斜了一眼两人背影,“没钱抓药还问什么诊,啰啰嗦嗦许长时候。”
秦晋这厢可听不见,他急着带燕徊找地方吃饭。
“方才那大夫说的,你听清了?”秦晋自己不信,但有这么句话说给燕徊听一听,也蛮好。“他说你没什么事儿,用那些容易克化的,慢慢地,胃就不疼了。”
“等到城里大药房,咱们就开方子抓药,人家那里药材齐备。”
“咱们人生地不熟,多问几家,得药材制得规矩的,铺子长久的。”
燕徊静静地听,等饭菜上来,还是静静的,喝他的肉粥,取几筷小菜。
午后,秦晋买了两柄纸伞,接着行路。
晚间又赶到下个小镇,寻了客栈,看诊的事情提醒他,身上银钱紧缺,得过上节衣缩食的日子。于是乎,秦晋虽没要大通铺,却也没要好的房间,只是玄字号的一个小小单间。
也不知两个大男人要怎么挤,小二面露几分鄙夷,秦晋也不在意,反而挺肉疼那六十文的房钱。
这与买驴子不同,他想好了要带上燕徊,就必得要个脚力。虽不知道四两银子高还是低,但能看出来那大爷一家都是实诚的,不会蒙着他。加上后来人家送那些东西,秦晋便觉得那四两银子是用得挺值。况且他只买这一回驴子,若有急用也还可变卖,能换成现银。
相反,六十文房钱花出去,就没有再变卖回来的可能。到蜀中怎么也得要两三月日子,每日六十文,三个月就是五六两雪花银。至于吃食用物,又是好大一笔。
再者,他与燕徊的衣裳不够,也单薄,他得添置,又需得大笔花销。
以上,皆是小头,大头的是燕徊的身体,寻医问诊,填一个无底的窟窿。
唉……
秦晋寻思到这里,只有叹气。
他想做些小买卖,可是路途中不方便;想借着南下这段路,采买些货物,此地低买彼地高卖,赚些差价,但他怕道上不太平,捎带了许多东西,遭贼惦记。而在这样的人生低谷,他又实在是遭不起贼了。
燕徊看他苦恼,自己也帮不上忙,安静地用过饭,便准备去要些水洗漱。
秦晋一把将他捞了回来,按在床上坐好,再拿出方才在街头买的小剪子,又把燕徊的一只手捉住。
燕徊一瞬间脸红到了耳根。
他手上指甲长短不一,短的是断了,长的是断了后长出。虽然还算干净,可是指甲很难看。
“好好坐着,别动。”秦晋捉了他的手,小心地给他剪着指甲,修出圆润的弧度。
那样纤瘦的细长的手指,秦晋握在手中格外地小心,生怕稍不注意就会弄断了似的。
接着又将燕徊鞋袜脱了,修起脚趾甲。
秦晋的手扶住燕徊脚背时,燕徊明显地颤了一下。
“别躲,怎么跟个……”秦晋稳稳地扶住他,本想说燕徊像只猴子,瘦得也像只猴子,小爪子又挺锋利,但话到嘴边,扯得心里生疼,便不曾说出来。
他夜里被这些指甲蹭着难受,后来想一想,乱七糟八一些念头,越想越是心酸,索性剪了好。
燕徊起初有些紧张,后来看秦晋耐心细致,不知不觉地,倒是仔细地去看着秦晋了。
秦晋五官深邃,好看;秦晋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水,有时候是春水,有时候是冬天里快要结冰的浸骨的冰水。
重逢以来,冰水是没有见着的,春水倒是常有。燕徊无意识地揪扯衣襟,攥成一团又松开,反反复复。
修了趾甲,秦晋起身去厨下打水。在桥下是一直用着冷水的,秦晋倒还好,只怕燕徊不舒服。昨晚那大爷家里,让燕徊泡了热水澡,他脸上红扑扑的,困意上来,睡得竟极是安稳。眼下一穷二白,别的什么也不敢想,只夜里加几文铜板,弄点泡澡的热水,还在秦晋的余裕中。
燕徊本来念头驳杂,泡了澡后,身上就只剩下困倦。秦晋还没熄灯,他已经睡过去了。
这夜里闷热,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本来是局促的,可是燕徊身子显凉,秦晋贴着他反而减了暑热,半梦半醒间又被蚊子吵嚷,秦晋行路疲乏,没功夫跟蚊子较劲,索性把燕徊捞在怀里。
第二日起来,意料之中的,秦晋顶了两个红红的蚊子包,燕徊一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