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每天都想禅位》玄木冬荣

1、001

　　咸安九年秋，大凉开国皇帝元贞帝驾崩，年仅十五岁的太子李昭继位，改年号景和。

　　新帝登基，臣民们惴惴不安，不知会迎来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好在，新任皇帝陛下似乎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的念头，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臣民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们松的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口的时候，新任皇帝陛下又表现出了某些与众不同的特质……准确来说，是某些荒唐昏庸的特质，譬如命令所有官员进献自己亲手种的菜，要求国子监学子们去山上砍柴，让四品以上官员扫大街，等等。

　　好在，荒唐昏庸也不是什么不可忍受的缺点，虽然苦了那帮当朝臣子，但人类的悲欢并不互通，大凉百姓们发现皇帝陛下没有凶残暴戾、奢靡无度的属性之后，又继续过上了积极乐观的生活。

　　景和八年，宣政殿内。

　　皇帝李昭将一本奏折扔在面前桌案上，语气懒懒道：“听说，前天夜里大街上有人打起来了？”

　　中郎将傅明阳上前一步，回答道：“禀陛下，前日宵禁之后，有几人在街上走动，街使抓捕时对方反抗，故而发生了打斗，如今寻衅滋事之人已被尽数收押。”

　　“那些人为何在街上走动？”李昭接着问道。

　　“是从青州过来的商贾，在街上运送货物。”傅明阳答道。

　　“原来如此。”李昭掩嘴打了个哈欠，语气平平道：“京城的宵禁实在泯灭人性，不如就废了吧。”

　　傅明阳大感震惊，本就有神的双眼瞪得像铜铃。

　　京兆尹杜逢之上前一步道：“陛下，宵禁乃是为了确保京城安宁。一旦废除，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

　　群臣：“请陛下三思！！！”

　　李昭挥了挥手，“陛下不想思了，没其他事情的话，就退朝吧。”

　　出了宣政殿，李昭爬上龙辇，合上双眼，趁着在路上的工夫打个盹儿。

　　前往紫宸殿的路上，经过一座偏殿，一群小宫女正在闲聊。

　　跟在李昭旁边的小太监石青听见她们的谈话，登时面色铁青，悄然瞥了李昭一眼，喝道：“大胆！”

　　正在聊天的宫女们回头见到他们，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跪了一地，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李昭睁开眼，仿佛刚睡醒的样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们，奇道：“都在这儿跪着干什么？散了吧。”

　　宫女们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进入紫宸殿大门，李昭下了龙辇，负手往御书房走去。石青走在一旁，欲言又止。

　　李昭似是知他所想，开口道：“这么点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石青道：“陛下宽宏大量，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似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李昭语气极为平静：“不就是说朕青睐长得好看的男子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石青抿唇。

　　李昭想了想，不正经地开玩笑道：“况且，她们说的也没错，朕的确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尤其是像顾相那样的。”

　　石青：“……”

　　在御书房前等候的群臣一不小心听见了陛下的“秘密”，一个个表情很是精彩，纷纷朝门边看去。

　　门边，李昭口中的“顾相”顾沉宵孑然而立，纵然穿着那身古板的官袍，亦是姿容无双，气质出尘，一双眸子冷冷清清，脸上神色看不出异样，仿佛未曾听见陛下方才的话一般。

　　群臣不由在心中暗自感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陛下袖子断于前而眼不眨，不愧是顾相。吾辈楷模！

　　拐了个弯，李昭看见等候多时的群臣，颔首微笑，走向御书房。

　　群臣俯首，纷纷在心中揣摩：陛下方才对顾相的那一笑，是爱而不得的一别两宽，还是痴心无悔的情深意浓？

　　走到门边，李昭忽然脚步一顿，眉心一蹙，面露痛楚之色，转身往外走去。

　　见陛下走到顾相身边，忽然满脸愁容地决然离去，群臣顿时恍然大悟：陛下这般……果然还是爱而不得的疼痛哀伤吧。

　　李昭急匆匆地爬回龙辇上，语气急促道：“快回太和殿。”

　　见陛下面色不虞，宫人不敢耽误，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太和殿。李昭还没下龙辇，便看见太和殿的老太监封盛正和一名宫女在交谈。

　　封盛对那宫女道：“你回去告诉娘娘，陛下恐怕还是……”他说着摇了摇头。

　　宫女听了，与封盛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昭步伐匆匆从两人旁边走过，两人皆是一惊，大概是没料到陛下今日竟这么早就回来了，慌忙低头行礼。

　　待李昭走远后，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看着李昭的背影，眼神中满是是同情。

　　李昭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他们饱含关怀的视线。

　　朝野内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很少在后宫妃子处过夜。有人说陛下清心寡欲，有人说陛下喜好龙阳，但更多的是说陛下那方面不行。如今被一个太监同情那方面不行，李昭想笑又笑不出来。

　　李昭心中暗自叹息，全世界都知道朕不行，朕也的确不行，至于这不行的原因……进入寝殿内，李昭屏退左右，关上门，脱下裤子一看，果然，亲戚造访。李昭从床边小箱子里翻出备好的棉布条，拾掇一番，换了裤子。

　　宫女茗烟进来收拾的时候，拿起沾血的裤子看了一眼。李昭一阵紧张，装作镇定地饮茶，余光偷偷朝她瞟着。茗烟十分淡定地拿着裤子走了出去。她走出殿门后，李昭听见了她充满担忧的声音：“陛下痔疮又发作了，可要传御医来瞧瞧？”

　　石青的声音接着传来：“陛下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陛下向来不喜御医近身。罢了，反正也是老毛病了。”

　　茗烟蹙眉：“这……”

　　石青叹气：“陛下的喜好，咱们也阻止不了。”

　　宫中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陛下患有痔疮，严重时如同血崩，需要随时准备好厚厚的棉布条，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严重的痔疮，似乎又印证了朝野内外对陛下的第二条猜测——陛下有龙阳之好，而且是在下面的那一个。

　　李昭听了他们的对话，一口茶哽在喉间，差点驾崩。

　　她一穿越过来便是皇帝，开局即巅峰，奈何有一个怎么都弥补不了的漏洞。不知道原主她娘是怎么糊弄过普天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的；也不知道原主她爹明明有那么多帅气英武的儿子，怎么就偏偏觉得这个瘦弱矮小的儿子有帝王之相；更不知道原主她一个女人为什么要纳那么多妃子……无论如何，总之，她成为了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帝。

　　一个当皇帝的女人，和一个女扮男装当皇帝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前者可以呼风唤雨，大展作为，广纳男宠，无所顾忌。而后者，可以呼风唤雨，大展作为，无所顾忌……

　　嗯？好像除了不能广纳男宠之外，也没什么不同？不对不对，这劳什子皇帝当得她每天睡觉不安稳，洗澡不敢点灯，生病不敢让御医把脉，生怕被人发现，而且，还总有人催！皇！嗣！皇嗣，那是她能够无性繁殖出来的东西吗？

　　这皇帝当着委实累人，李昭一直想退休，奈何没人愿意接手这份工作。她每每找别人谈起禅位，被找的人总是一脸惶恐地表示：“微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至死不渝！愿为陛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僭越之心！若有二心，微臣不得好死！”李昭眼睛里常含着泪水：“爱卿倒也不必如此忠心不二。”

　　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李昭回到御书房，刚在御案前坐下，便有官员上前道：“陛下，废除宵禁一事，兹事体大……”

　　李昭看向那人，虚弱地挤出一个赞赏的笑容，“王爱卿很有勇气，说得很好。”

　　该官员一听，面上一喜，继续说道：“宵禁是从高祖时便定下的规矩，若是随意废止，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京城治安乃头等大事，若是有人恶意滋事，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滔滔不绝地说着，李昭忽然问道：“王爱卿成亲了吗？”

　　该官员一顿，心中茫然，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如此发问，只如实答道：“微臣成亲已六载有余。”

　　李昭微笑颔首，“王爱卿平日公务繁忙，很少有时间陪夫人吧？王爱卿如此真知灼见，朕特赏王爱卿休沐半月，回家陪陪夫人吧。”

　　王姓官员呆若木鸡，愣愣看着李昭。

　　李昭笑得温和，“王爱卿不谢恩吗？”

　　王姓官员怔怔然行了一礼，“谢……谢主隆恩……”

　　李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道：“宵禁解除之后，别忘了带夫人去逛逛夜市。”

　　语毕，她抬眼看向众人，“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群臣被“回家陪夫人”搞出了心理阴影，讷讷地低着头，一时不敢开口说话。

　　见他们没有开口的意思，李昭问道：“南楚使者下月来朝，带红甄公主前来联姻，诸位爱卿如此优秀，不知能否举荐一位优秀的人才来跟红甄公主结亲呢？”

　　群臣噤若寒蝉，生怕优秀的小火苗一不小心就烧到自己身上。

　　李昭目光巡视一番，最后落在顾沉宵身上，绽出一抹和蔼的笑容，“朕听闻顾爱卿尚未娶妻？顾爱卿相貌出众，学富五车，品行高洁，定是良配。”

　　群臣：这是爱而不得的报复吗？

　　顾沉宵垂首敛眸，宛如玉琢的面庞上波澜不兴，“微臣出身微末，恐配不上红甄公主。”

　　和亲一般会选择皇亲贵族，顾沉宵虽然官位高，却非皇亲，并不是理想人选。

　　李昭笑眯眯道：“这一点顾爱卿不必担心，只要你答应，以后朕与你便是拜把子的兄弟了。”

　　顾沉宵：“……”

　　群臣：“……”

　　鸿胪寺卿弱弱开口：“听说南楚那边的意思是让红甄公主自己挑选夫婿。”

　　当红娘失败，李昭略显失望：“这样啊……那行吧。”

　　御书房一时间陷入安静。

　　静了片刻，李昭捂着肚子，道：“诸位爱卿如果不想留下来吃午饭的话，就散了吧。”

　　群臣闻言，立刻开心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