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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序曲 ...

  •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了云层,打落在梨花瓣那沉重的朝露上,白鸽的鸣声在寂静之中响起,这座古老的神之国度从夜色中开始苏醒过来。
      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中模糊不清的倒影,映着一双赤红的眸,平静的注视着这晨光初绽的城邦。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宅院、层层街市,最后直直刺向了刚打开不久的城门处。
      纵然天才稍稍亮,来往进出城门的马车亦早已络绎不绝。
      此时,白洛和长老大概已经出城了吧。白杨的目光顺着他的思绪,投向城外那条官道,延伸向格尔莱顿最东部的远方。
      少顷,他深吸口气,将深思拉回到如今。
      少年踱步至书桌边,伸手从书摞下将信纸抽出折好,不动声色地收入口袋,转身离开了房间。
      “早啊,老先生。”白杨躬身在马车后排坐下,主动向前排的老车夫道早。
      老车夫蔼然笑了笑,不答话,只是点着了嘴里的烟斗,动作娴熟地驾驶马车,掉转方向朝宫城而去。
      马蹄声与滚辘声交织,在青砖铺成的街道上悠扬回荡。
      雨终于正式的停了。
      碧空之下,几只白鸽从云层间穿过,飞向天际一方。宫城的中心,仿佛有一座城堡高悬于白鹭湖上空,四周垂直而下的雪白飞瀑,为大雨过后的神殿添上了一道神秘的色彩——纯白的神殿,雕花的窗棂,仿若一副宁静的画卷。
      神殿下方生长着一片茂盛的梨木梧桐树林,金边缀绿的叶丛中,几幢古朴的楼苑若隐若现。
      岚城的皇家学院就坐落在白鹭湖旁。
      初春的暖阳洒下点点虚光,在树影间投下了斑驳。白杨慵懒地靠在树干上,双目紧闭——比起日光灼眼,那些来往学生的视线更让他感到不适——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高挑的身影正悄无声息的靠近他。
      阵阵的花香钻进了少年的鼻腔里,不浓不淡,却能令人深陷其中。那香气就像个温柔乡。温软细腻的触感贴上他的前臂,一个少女轻轻地挽住了他,当是时,她忽然嗅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清甜的茉苿香从少年的衬衫上传来。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媚术对我没用?”白杨的声音从少女头顶传来,语气不急不缓,听不出半点儿情绪。少女错愕地抬起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那双不大友善的眼睛,“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可以借你一些时间吗?姐姐。”
      血色的双眸较平常要更为深邃,像一个无底的空洞,里头仿佛有一只怪物将要从中冲出,将少女吞噬其中。
      白夜深感不妙。
      她无言凝视着白杨,后者也面不改色地回视。
      不详的预感应验了。魂根深处原本汹涌澎湃的神力开始不由自主地变得平静,也许偶有挣扎却也只是徒劳。
      渐渐的,魂根深处的神力再也翻不起半分半点儿的涟漪。
      神力受到抑制的感觉令人不悦。少女松开他的手,重重“哼”了一声,充满敌意的目光死死盯着白杨的衬衫,像是要在上面烧出一个洞来。未等她回答,白杨干脆利落的越过她,动身往草场上走去,强硬的态度容不得人拒绝,白夜见状,连忙跺着脚跟了上去。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的,才得以跟上前头那人的速度,一双美眸瞪着步履匆匆、大步流星的少年,见他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欺负自己,白夜气得一口银牙差点咬成粉碎。
      白杨带着她绕了大半个草场,最后又穿过学院后的梧桐林,向白鹭湖边去。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跟耍她玩儿似的。
      “你等等!”白夜不愿再跟下去,停下来站在原地就冲着少年的背影喊道:“我有话和你说。”
      闻言,少年停下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地问她:“说什么?”
      他眼神冰冷,一反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瞳中腥色愈深。或许是她的错觉,白夜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那是过去十几年来从不曾出现过的。
      她竟没由来的感到了恐惧。
      饶是怕得浑身发抖,白夜也不肯在气势上服输,声音变得大了起来:“你的衣服上怎么会有茉苿花的味道?”
      岚城并没有人种茉苿花,以前母亲从娘家带了几株来,养在老宅子里,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来也许已经枯萎了吧。白夜并不觉得白杨会回去老宅,而除了老宅,剩下的花香,也就只剩下妹妹白洛的体香。
      茉苿花的味道?白杨回忆了一下。大概是昨晚在玄关抱住白洛的时候沾上了,他不怎么注意,也就没把衣服换掉。
      他的沉默或许成为了某种证据,白夜顿时涌起一股怒意:“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靠近洛洛?”
      听得她质问般的口吻,白杨倒也不恼了,怒极反笑道:“为什么?”
      他回身,一步一步走向了小自己两岁的长公主,没给她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地把话接了下去:“你是怕我欺负她还是怕她欺负我啊?”
      “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对白洛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吗?”他仍挂着笑意,可语气已带上了不容置疑的认真,“担心我会像撩拨学院里那些女孩一样,把她当成玩弄的对象,然后伤害她,是这样吗?”
      然而,少年语气里的认真劲儿并未被长公主察觉,白夜只当他是吊儿郎当的毛病又犯了,嘴欠,于是气急败坏地说道:“白杨,我不清楚你来到我们家之前在哪里,怎么生活的,又为什么会被父亲带回我们家,但你给我听好了,记住你的身份,哪怕你冠上了卡利安亚家的族姓,哪怕你入了我们家的族谱,我都不会承认你是我们家的人。”
      “所以,你不让我靠近白洛,是因为我的血统?”少年的笑容开始变得苦涩,甚至混杂着丝丝的悲凉,再开口的时候,甚至连父母二字都免了,同旁人一样叫起了尊名,“别说是你,那些问题的答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甚至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回报先皇和尽夫人的恩情,直到他们仙逝。”
      白夜看着他的神情,隐隐开始同情起他来,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同他辩解,告诉他自己的话并非本意,听闻此言,又把思绪暂且压了下去,问他:“这跟你靠近洛洛有什么关系?”
      白杨的回答简介明了:“我本想等长大以后,好好替他们做事,以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却不曾料想八年前的变故。向本尊报恩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所以,我才想把恩情报在白洛的身上,当然,这也是先皇所希望的。”
      “你说什么?”白夜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先皇在书房里留了一封信,落款是给我的。”少年走得很慢,逆着阳光,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光影,朝长公主走去,“大概内容是老一辈人对星轨的一些解读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推测,其中提到了我们三个的命格——具体内容还挺戏剧性,不过我想,你并不想听。先皇在信的结尾拜托我代他们照顾白洛,就当是报恩了。
      所以,不论我本意想与不想,我和白洛的交集,都是不可避免的,你明白吗?”
      他的话句句在理,令人挑不出什么错处,说得白夜哑口无言。
      少年停下脚步,没有再进一步往前。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
      白杨轻叹一声,打破了僵局:“白夜,你实话告诉我,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以至于你这么不希望我和白洛接触。”
      少女仓惶抬起眸,惊讶地盯着他,一段在心里埋藏了多年的往事正在被一层层挖出来,于是,白夜将自己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我不小心听到了父亲与君辞长老的谈话。
      那是十年之前,君辞长老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

      商历14年。
      灼热的日光烘烤着格尔莱顿的土地,就连岚城也未能幸免。满城的梨木梧桐开了新的一树花,为城中大小角落添上了一份雪白。外城区大街小巷里的行人分外贪恋着树下方寸的阴凉,不愿再挪动脚步。
      梨花香,歌剧唱,声声蝉鸣夏。
      然而,内城区三号巷的一座老宅如同一方隔世天地,院墙内外,入眼风物全然两重天。
      一人高的院墙之内,年幼的孩童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梨花,咧开了如花般的笑靥。粉玉雕琢的面庞,似一只柔软的团子。她小心翼翼地手捧落花,欣喜地朝宅子里走去。
      “如果把这朵花做成花笺,洛洛一定会喜欢的。”她如是想着,脚下的步伐更加快了几分。
      经过客厅的窗前时,有风将几道不真切的人声吹入了她的耳中。
      咦?谁在说话?小小的长公主被声音吸引。
      白夜抱着好奇的心态,轻手轻脚的靠近了书房,悄悄的到了墙根偷听。光听声音似乎并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她吃力地仰起小脑袋,借着窗门打开地缝隙,扒着窗台往里望去。
      大厅里很空旷,小茶几上是几份签批到一半的文件,沙发边坐着满面愁容的父亲,和一个陌生的银发男人。
      “星轨怎么说?”白鸟的语气略有些疲惫。
      “没有天命巫女的主导,我无法作过多的解读。”君辞的音色很沉,似深谷回响,暮鼓晨钟一般,尤其好听。
      那是什么人?白夜内心的好奇心更重了几分。
      “小殿下与皇长子的星轨,有一个灰色的重合点。”白夜所处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他又道,“我暂且无法知晓,那个交点代表着什么,但是它的颜色在预言中,意味着不详。倘若那个交点被兑现,那么二者其一的结局便是……死亡。”
      末尾二字如一道惊雷轰击在白夜的心头,刺骨的寒意从脚心升起,逐渐蔓延向了全身。年幼的长公主向后退了一步,步履蹒跚的惶惶而去。

      几只白鸽从白鹭湖上飞过,轻薄的羽翼拍散了湖面的平静,惊起层层涟漪。
      湖畔梧桐树下,少女与少年面对面,静默而立。
      “姐。”白杨轻声唤着她,“星轨的结局并没有说是谁会死啊。可能最后死掉的人,是我也说不定,命运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我知道……”
      少年的笑意带上了几分凄凉意:“可你以前的种种表现,就像是在苛责我,觉得我一定会成为害死白洛的人。”
      长公主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行为是多么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愧疚感涌上心头。她不再敢直视白杨的眼睛:“我知道我以前的态度有些过火了。但是白杨,我也有恻隐之心,在一个外姓人与自家人之间,我肯定会偏向于后者……”
      “罢了,我能理解。”白杨打断道,“其实换做是我也一样。”
      “什么?”
      “我说,换做是我,也和你一样。”少年的脑海中无端闪过一双含笑的眼睛,引动了某根敏感的弦,“嗡嗡”地震响着。
      确实,倘若站在白夜那个立场的人是他,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吧……
      白夜心里有点哽:“所以,父亲在留给你的信里真的说,让我们把你当成亲哥哥吗?”想到曾经叫了自己十几年姐姐的人突然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哥哥,白夜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某个人的笑容让白杨心情好了不少,见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少年也逐渐生出了玩笑的心思,问她:“是呀。怎么?我不用再叫姐姐了?”
      “你想都别想!”白夜不假思索地反驳,随后或又觉得有失仪态,她连忙放低了音量,“还有,尽管父亲委托你照顾洛洛,但我仍希望你能够遵守我们的‘约定’,离洛洛远一点,为了洛洛,也为了你自己。”
      语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少年目送长公主远去,临时想到了什么,趁着白夜还未走远,他突然朝她喊道:“姐,白洛和长老去兰山了,应该和天命巫女有关!”
      远处的长公主脚步一顿,很快又继续往前走去。
      白洛去兰山的目的,她已大致了然,虽然原因与结果尚未揭晓,但于她而言,也足够令人欣慰。
      她的弟弟妹妹啊,开始学会自救了……
      离开草场,白夜没有直接回家,转身去了趟云霄天塔。
      高耸入云的银白高塔伫立于霜年神殿右侧,与另一头的冬宫塔遥相辉映,将庄严的神殿护在中间,像两个无言的骑士,沉默地守护着他们的王者,千万年来也未曾改变。
      那是格尔莱顿的圣地,金色的流光穿过绘着彩釉的琉璃窗,在天塔的大堂里染上圣洁的色彩。大堂的天顶上,勾勒着一只尾羽翩跹的青鸾鸟,骄姿尽显,长翅舒展欲飞。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梦幻。
      然而在大堂之下的地宫里,尚存着光明不愿眷顾的昏暗。
      半开的门缝里透出丝丝金红的微光,沉重的石门之内,烛影摇晃。
      石阶的拐角处,闪烁的光亮驱散了黑暗。
      白夜举着一支纤细的烛台,沿着盘旋的阶梯,慢慢走到了地宫的门前。
      伴随“吱呀”一声,少女推开了陈旧的门扉,地宫的真容呈现在她面前。
      那是一个很简洁的空间。正对大门的一堵内墙正中央,一座梧桐木制的神龛静静站在那儿,顶上的灯笼里跳动着微弱的火焰,它的正上方高悬着一只做工精细的八仙灯,纸糊的灯箱上晕着星星点点的萤火。两侧的高墙上,数以千计的长明灯摆放得井然有序,一切是那么的庄严而肃穆。
      此时,一名衣衫华丽的童女正跪在长明灯前祷告,口中念念有词。
      ——锡兰·克莱蒙特,岚城的现任教皇,也是长公主白夜的老师。
      长公主慢慢地走近了她,朝童女躬身行礼,唤道:“老师。”
      吟诵声戛然而止。
      老教皇辨认出是自己学生的声音,睁开了紧阖的眸。她拾起地上的权杖,略显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
      一系列动作尽数彰显着与容貌不符的龙钟之态。
      “阿夜。”锡兰冲白夜扬起一张笑脸,“你来了。我正好同爱伦提到你呢。”
      “可是老师,达因长老他早就……”白夜一时嘴快,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竟无意间戳到了老教皇的痛处,连忙刹住了话音。她眉眼微垂,低声道:“老师,抱歉。”
      锡兰听出了她的意思,竟也不恼,只是摇摇头,无谓地继续笑着:“阿夜,你不是灵术类神力,可能不明白。”老教皇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祭坛前,指着那些跳动的星火对她说,“凡是格尔莱顿的子民,即使肉身死去了,灵魂也仍然活着,他们或寄居在亲人点起的长明灯里,抑或是穿梭在我们的梦之间。”
      “死去的灵魂在长明灯,或者梦里?”满室的长明灯看在白夜的眼中,格外刺眼。她堪堪半敛着眸,试图躲避那一大片的赤金色。闻言,白夜勉强睁开了眼,迷离地目光环顾着面前大片的长明灯,就着锡兰的话,尝试在其中找到熟悉的光影。
      一缕细小的火苗在空气中飘舞,飘舞着缠上了长公主的长发,众多的长明灯里的某一盏,或正以微弱的火光回应她的呼唤。
      两处的灵魂正在渐渐靠近。
      阿夜……
      恍惚间,白夜好像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沉闷而沙哑,虚无且飘渺——那是阔别已久的故人啊。
      “噔——”
      钝物落地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老教皇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先前的老态一扫而空,倒更像是个年幼的孩童。她一手挽着辫子,另一手握着权杖轻叩地面,口齿含糊地叫着白夜:“阿夜,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好……”长公主应了声,魂不守舍地,跟在老教皇身后走出了地宫,离开前,又朝那片长明灯的方向多望了一眼。
      果然,是幻觉吗……长公主失落地合上门,转身踏上了石阶。
      锡兰站在石阶拐角凝视着自己的学生,看后者几乎一步一顿地走上来,直到站在自己身边,才放缓了脚步与其并排往上走。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白夜从前从不会到地宫来寻自己,长公主向来不喜欢地宫的气氛——那种令人胆寒的感觉——今日突然来了,兴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阿夜。”锡兰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白夜应道:“白杨说,洛洛和君辞长老去兰山了,也许和天命巫女有关。老师,是不是……天命巫女终于要现世了?”
      “难说。”锡兰摇头,“毕竟上一位天命巫女的出现,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惊动到殿下和长老,怕是格尔莱顿有事要发生了。”
      话音落下,老教皇与长公主一前一后走出了天塔。彼时已临近黄昏。锡兰突然停下了脚步,手拄着权杖,静静地站在天塔门前,她抬起头,邃远的眸望向了天边——那个与落日相反的方向,坐落着一座千年古城:兰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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