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桥》人可东耳

1、我的故事（一）

　　“你总要作出选择。”老太婆撑着拐，坐在川河边上。

　　“日月尚有朝暮盈缺，你一辈子这样，可难受？”我忍不住多问了句。

　　川河汹涌，一眼望不到头，远处的红日紫了云彩，暖光却如刀剑刺破云层，笼罩着无为桥的尽头，俨然一副圣地模样。

　　“先顾好你自己吧！”老太婆似被我气到了，蹭地站起来，直冲冲地往桥上走，很快消失了身影。

　　原来小拐是个装饰，佝偻也是假相，我呵地笑了。

　　无为桥有多长，我没走过。这么些年，能来回走的就那么几拨人，其他都是去的多，回的少。少数的一两人，只要在川河边遇着我，总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我每每不想搭理，他们却总要跑到我身边说一句：那里是极乐之境。
　　无为桥的尽头着实绚烂，我迅速撇开眼，转身离去。

　　农历五月，台风多，雨水多。是个适合自怜的月份。十七日，我奄了气。

　　农历六月，台风多，雨水多。是少几个姑娘念我的月份。九日，我入了土。

　　年轻的时候，总爱写些草木零落，生生死死。战乱交戈无情，瘟疫频发，天意要带走我的哥哥，我的朋友。轮到自己，脱离了那副病体，倒显得轻松多了。再看自己写的文章，怪得他总说我矫情自饰。

　　我短暂地离了苦海，不会咳嗽起来喘不过气，也不再有一群人在耳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他们打着小算盘，但也真的舍不得我。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啊，他一边舍不得你，一边又想你死。我自嘲一笑，活着的时候若有现在的心境，怕是也不会郁郁成疾了。

　　人群散尽，嚎哭停止。

　　“长生啊。”

　　我似乎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叹，回头见他，混在人群里一起离去。我以为他会留下来，起码留下来抚恤我的妻儿，或者留下来再多看我几眼。
　　玄碧抱着衡儿，轻拍后背，小人哭过的印子留在脸上，眼角还挂着一滴，睡是睡着了，双手却紧紧攀附着母亲。宇儿跪坐在一旁不言语，时不时抬头担忧地望着母亲。
　　玄碧总是这么坚强得体，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我甚少见她哭过。那时和大哥长渊终日在外“鬼混”，她也不言语。征战归来，她也不会说多少体恤的甜言蜜语，但我可以洗上热水澡，吃一顿睡一觉，衣服、被子里都是阳光柔软的味道，血腥臭气似乎都是一场梦。

　　那一年，大哥救了我。两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我吃不下饭，闻到荤腥干呕不止，也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横尸遍野和大哥猩红的眼。整日躲在屋里，不敢见人。直到黎叔带来一个小孩，说是大哥流落在外的孩子，人死了还带来丢里子的事，大嫂不认。他母亲风月出身，染病不久后郁郁而亡，这才托人寻到了这里。

　　我崩塌的心理好像突然找到了口子，可以继续活着继续呼吸的口子。

　　“他叫曹衡，以后就是咱家老二。”
　　玄碧当是我在外鬼混，惹下的麻烦债。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红了眼眶，却还是低眉顺首，让衡儿唤了声母亲。宇儿则愤愤地看着我。
　　现在想来，真觉自己是个浑球，许多事情不想讲清楚。心里不爱，便总是变着法子折磨别人。

　　再后来遇到牧舟。当你自以为身处挚爱时，整个人便温柔起来，我不忍心因此事伤害玄碧，刻意欺骗隐瞒，甚至利用她来达到某些目的。

　　我是个妥妥的渣吧。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离开。

　　我葬在关阳山，仪式办好的几天，一直没去川河。
　　牧州他也一直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