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求别哭》仓鼠浅

9、娘亲

　　虽说叶一帆吐槽这人像个大娘，但事实上，这女人的声音调子不高，声音也不大，不似怨妇，却像出嫁没几日丈夫就要出征的新娘，正悲戚抽噎。叶一帆想想，也不全像，她嚎起来的时候，更像战场上烦冤厉鬼，爪尖牙利，要人命似的。

　　唉，大娘，连麦吗，我雷佳音。

　　叶一帆挠挠头，垂眸倾听，辨识出女人叫得是“慕敛”二字。他却几乎有些不敢去看慕敛。这个女人肯定和慕敛有关，只是不知道是多大干系。像慕敛说的，他确实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天公不作美，叶一帆很快就知道这个女人和慕敛是什么关系了。

　　等到那女人的声音愈发清晰，叶一帆又听见了新的哭声。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师兄。

　　慕敛听见女人的哭声时，泪水就已夺眶而出。等到听懂女人在叫自己，像是终于崩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开始抽噎，嘴里不断嘟囔出一个音节，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混杂着呜咽，任谁都能听出，慕敛呼唤的人对他十分重要。

　　慕敛一抽一搭，连话都说不清。但叶一帆还是轻而易举地辨识出他的话语。

　　他喊的是，娘。

　　慕敛挣扎着站起，满面泪光地往窗边走去。叶一帆心道不好，忙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

　　慕敛像是失了魂，眼泪还流着，嘴角就已扯出微笑。他笑中带泪，轻声对叶一帆说:“我娘回来了。”像是怕惊扰了好不容易才出现的亡灵。

　　叶一帆悬在半空中的心猛得一跳:“你想去找她？”偏偏这个时候雁回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叶一帆懊恨自己乌鸦，想什么孙猴子画的圈，这下好了，真招来了妖魔鬼怪。房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战五渣一个神志不清，看看能怎么善终。

　　慕敛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就是想……看看，我不出去……”

　　叶一帆抓着他的手一顿，然后慢慢松开。但慕敛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也没有再往窗外去的打算。

　　说完话，慕敛就无法自控地嚎啕起来，整个人蹲倒在地，双手抱着头，两个小拳头同时用力，拼命锤自己的脑袋。

　　他想起了过去的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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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会刺绣，也曾被尖针扎破手，他会用嘴帮她把血迹吮吸干净。然后娘就会摸着他的头，夸他说，阿敛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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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会把娘的东西藏起来，在娘找不到时偷笑，等娘来敲他的头，骂他小坏蛋。拳头落在头上，却失了力气，打出的不是呼痛哀嚎，而是咯咯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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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告诉他，这是林家的大奶奶，那是林家的三小姐，以后见着她们绕着点走。真的惹上了，也不要急，回来告诉娘，娘不会让阿敛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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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说，阿敛，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娘去陪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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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敛知道自己从那具面无血色的尸体入殓那天开始，就再没有了娘。

　　但他就是想看看，说不定娘回来了呢？

　　慕敛恍惚哀痛的模样刺痛了另一个人。

　　叶一帆想，为什么他会想起自己妈呢？他一直觉得她是个放浪可怜的女人，并且直到现在都恨着她。不过如果是她来喊自己，喊那个和慕敛一般大的叶一帆，那时的他恐怕也无法抗拒。

　　想通以后，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让慕敛出去，开玩笑，这声音来的太蹊跷，几乎可以确定是敌人的把戏。放慕敛出去找死吗？

　　不让他出去，难道要看他悲伤下去，再留下个遗憾？

　　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

　　叶一帆一把握住慕敛的手腕，用力把他拽起，然后用腿一绊，在慕敛摔倒之前把他牢牢接住，打横抱起，一路抱到床上。

　　女人的哭声一直萦绕在两人耳边，慕敛不断挣扎，叶一帆别无他法，只好紧紧抱住他，不断重复:“你别动，别动……那是假的。”

　　叶一帆一开始还觉得，让一个小孩接受丧母的事实有点残忍，可他后来发现，制住虽然没有他高，但是明显比自己壮实的小孩，压根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也就没有力气去内疚了。

　　等到慕敛不再挣动，叶一帆也累得气喘吁吁趴在他身上，磨牙道:“这要是老子原来的身体，一只手能拎起来你两个。”

　　这话有点吹嘘的成分，叶一帆说完以后底气也不是很足，就不再说话，扑倒在慕敛身上喘粗气。

　　“慕敛……我儿……”

　　叶一帆耳边全是女人的哭声，而对于内心不安又神识受损的慕敛来说，他感知到的远比叶一帆多的多。

　　他仿佛上一秒还在对着娘耍宝，下一秒就见到娘横尸当场。他甚至听见娘对他说，我和你爹都死了，你为什么不来陪我们？

　　叶一帆见慕敛大有哭晕过去的迹象，猛吸一口气，咆哮道:“慕敛！你能不能听到！那是假的，你不要想她！不要听她！你听听我的声音！慕敛！你回答我！”

　　突兀的言语直直地插入慕敛的回忆里，将回忆打得支离破碎。往昔今日层层交叠，又如百千碎片纷纷袭来。慕敛艰难地“唔”了一声，又极短促地调息几次，才沙哑着嗓子说:“好吵啊你……”

　　这日子没法过！好心当成驴肝肺，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这好人老子不当了！叶一帆还没来得及发泄自己的憋屈，下一秒见到慕敛的眼神又有涣散的迹象，顾不上自己那点小心思，忙侃侃而谈道:“你别听她，你听我，我不吵，真的。你不是想让我问你东西吗？我问你你得回答我啊……你不是特别喜欢你师父吗？我们来聊聊他，他特别厉害，他化神了，肯定能第一个飞升成仙对不对，他飞升成仙你还这样，他怎么能放心的下你啊……”

　　叶一帆的大喊攻势起到了作用，在他提到雁回时，慕敛的思绪终于飘了回来，他挣扎道:“不能……师父不能飞升。”

　　“哦，不能飞升……那，不对你等等——”叶一帆终于得到慕敛的回应，激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的内容，“不是，为什么啊？”

　　慕敛断断续续道:“因为飞升，必须有自己的道……师父道心破碎，不能，不能飞升……”

　　“啊？”不过想想也是，那么一副没正形的样子，一看就没有追求。

　　在叶一帆自己给自己解释的时候，慕敛喘了几次，吐出一大口气，然后结结巴巴道:“师父两次、重伤，一次道心破碎，一次功体受损，呜……师父好惨……他好可怜……”说到最后，忍不住再次哽咽起来。

　　慕敛的哭声有如一记重锤，把叶一帆给砸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我才刚哄好，小祖宗，你这怎么又又又又哭了？

　　不过想一想，道心破碎，功体受损，雁回这个化神真人，倒也确实够惨。

　　只不过雁回再惨，也比这时的叶一帆好上千万倍。

　　所以说，雁惨，你到底在哪！徒弟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