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寻花》殷未雪

12、第十一章

　　二十天后，朱老板派人来通知谢寻枫，说是镖队已经到了泗州附近，请她派人前去接应。
　　谢寻枫送走来人，翻开镖局镖师的花名册，细细地选了几个，抄在笺上，拿去镖局找陆柒，商量这次走镖的名单，恰巧陆云书和燕雪臣都在。
　　“朱老板派来的人说，最近泗州那边不大太平，有许多流民和山匪。”谢寻枫接过陆云书递来的茶杯，“所以我想着得派些身手好、经验老道的师傅去。”
　　陆柒沉思不语，陆云书听出了端倪，皱眉道：“他既然知道不太平，还指名道姓让我们去？他的人命是命，我们的人就不是命？！”
　　谢寻枫拿起杯盖，拨一拨茶水上的浮沫，半晌叹道：“我本不想接这趟镖的，但是那头来人说，这批货是朱老板今年花了大价钱收的，极为看重，找我们也算是看得起我们。”
　　“可是——”陆云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陆柒沉声道：“云书，我们拿钱办事，本就是刀刃枪尖上行走惯的人，什么时候还嫌弃太平不太平了？，”
　　陆云书咽下话，坐回椅子里喝茶去了。
　　谢寻枫继续说：“我挑出的这几个去吧，陆伯还有什么建议么？”
　　陆柒接过那笺来看了看，均是镖局里三四十岁正当壮年、跑了十多年镖的老手，点点头道：“就这些吧。”又转头：“云书，你去么？”
　　方才被老爹当着师弟和姑娘的面噎了一句，陆云书这会儿有点恹恹的，抬眼看了看父亲：“反正在园里呆着也没事做，我也去好了。”
　　没想到旁边站着的小子也冒出来凑热闹：“我也要去！”
　　谢寻枫刚要喝下一口茶，闻言险些呛出来，回身好气又好笑地斥道：“你小子凑哪门子的热闹，我先前说要身手好、经验老道的，你瞧瞧自己符合哪一点？”
　　燕雪臣委屈巴巴地揉衣角：“可是……可是我都四个月没出过园子了，闷得慌……”
　　“说起来，前两天木瑾也跟我抱怨说好久没出园了，不如你带他们一起去吧。”陆云书补充，“不必同我们走得那么快，沿途看看风景，权当游山玩水了。”
　　谢寻枫抬眼看看小呆子小狗一样水汪汪的眼睛，心说好家伙，这小子居然会撒娇了，真是——咳咳咳，又有陆云书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自己再不答应就像是在欺负人了，只得妥协：“好吧好吧，那我回去吩咐木瑾收拾行李，今日午膳过后，一起出发。”
　　陆云书抬肘捅一捅燕雪臣：怎么样我帮你说话了吧。
　　燕雪臣在谢寻枫身后悄悄抱拳：兄弟谢啦。
　　谢寻枫喝了口茶，同陆柒交换一个眼神，无奈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午时三刻，镖师们和三个不务正业的人都准备好了行李，在不思归东侧的河岸码头集合。此去泗州，先是走水路，到了徐州地界再上岸走陆路。一行十五人，十个镖师坐快船先行，谢寻枫带着木瑾和燕雪臣以及司马八达不放心而派来跟着的两个侍从另乘一艘船。
　　四月初的暮春初夏时节，阳光暖意融融，河边柳杨桃杏都已是绿叶满树，大姑娘小媳妇们在浅滩洗衣服，男人们在地里耕种，正如古诗云“抢时不误农耕季，祷望秋来五谷香”。
　　木瑾在屋里拾掇行李，一身赭红色箭袖袍的燕雪臣扒在窗边看风景，眼睛亮晶晶滴溜溜地到处转。谢寻枫看着，不由想到四个月前捡他回来的时候，衣着单薄的小呆子愣愣地坐在车上，鼻头脸蛋被风吹得通红，捧着那块水晶马蹄糕，傻乎乎地怕自己脏不肯披毯子。
　　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燕雪臣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一脸疑惑。
　　“我也是好久没出园了，这回托你的福，能有充分的理由偷个懒出门来逛逛。”为了出行路上方便，谢寻枫今日穿了一套血牙色的圆领袍，发髻也束得干净利落，倒比平日里的衫裙更显几分英气——笑道，“这里的景色好看么？”
　　燕雪臣点头：“嗯。”
　　谢寻枫又问：“比起你从前家乡的景色呢？”
　　“我……我记不太清了，但好像我家乡没有这样的景色，春天也……也没有这么暖和。”燕雪臣眼神有些茫然，努力思考着。
　　谢寻枫点点头：“那想来是在北方了。”看他一脸纠结的神色，笑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忽的听到船外有叫卖声，仔细一听，是河岸边的农家在卖草莓。
　　“阿荣。”谢寻枫扬声唤船舱外的仆从，阿荣闻声进了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谢寻枫道：“我听到河边有卖草莓的，你停了船到岸边，去买些殷红成熟的来。”阿荣应下去了，又问燕雪臣：“从前吃过草莓么？”
　　摇摇头：“没有，没有钱，有钱就买肉吃。”
　　谢寻枫哭笑不得：“就知道吃肉，你上辈子是只大虫吧。”
　　小呆子眨巴眨巴眼睛：“嗷呜——！”

　　镖师们的快船两日便到了徐州，随后骑马到了目的地。谢寻枫一行人虽说是来游玩的，但也没敢在路上耽误太久，比镖师们只晚了一日到达。
　　然而就是这一日的光景，出了岔子。
　　镖师们在徐州与宿迁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子落脚，镇子不大，约莫五六十户人家。黄昏时分，谢寻枫他们刚在客栈外下了马车，镖师们迎了上来，全是愁容满面，而且不少人脸上还带着明显的伤痕。
　　谢寻枫眉头一皱，环视一周，瞧出了不对劲：“云书呢？！”没人回答，所有人都垂着头，气氛压抑低沉。木瑾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领头人的衣襟：“云书在哪？！”
　　谢寻枫拉住她：“木瑾，冷静一下。”问领头的镖师：“老孙，到底怎么了？”
　　“姑娘……出、出事了……”老孙战战兢兢地开口，“昨日我们到了此地，交接了货物之后，没走出几里，便、便遇到了山匪……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实在是敌不过，云书为了保护我们给大家断后，就……就……”语气中渐渐带了哽咽，“被那群山匪抓住了……”
　　木瑾听完，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昏过去，燕雪臣眼疾手快扶住她，谢寻枫眉头深皱，听完心下也有些乱，定了定心神，道：“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商议怎样救人。你先去屋里休息吧。”最后这句是对木瑾说的。
　　木瑾抹了抹眼泪，咬牙道：“不，我跟你们一起想办法。”
　　进了客栈，此间客栈已被他们一行人包了下来，大堂里空无一人，众人便围坐下来。
　　谢寻枫问：“那群山匪来袭时，是只顾劫财，还是杀人？”
　　老孙答道：“他们多带着挠钩套索，一出现就直奔货物，想必是只来劫财的。”——众人脸上伤痕多是细小的划痕，也并没有人受刀枪之伤，老孙所言不虚。
　　谢寻枫道：“既然他们是为了钱财而来，想必抓云书也是为了拿他做人质要挟我们，问我们要赎金。”忽又想到：“货物都被劫走了么？”
　　另一个镖师道：“是啊，他们人太多了，约有百十号人，我们实在敌不过。不过我们派了两个人在他们山寨门口守着，一直没看到他们出山寨门去，想来货物都还在，没有被销赃。”
　　又有人拿了此间地图来，指给谢寻枫看：“姑娘你看，这山匪窝位于两山夹角之间，背后都是山，只有一个出口，因此也易守难攻。”
　　木瑾问：“你们没有去报官么？”
　　燕雪臣忽然说：“不可报官。”
　　众人惊疑看去，谢寻枫点头：“小子所言不错，此处离徐州和宿迁都远，等到他们派人来怕是来不及，且会打草惊蛇。近一些镇子的县丞里正估计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不然这群山匪早就应该被剿灭了。”
　　众人为了难：“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有办法。”燕雪臣又语出惊人，上前一步，指着地图，“这个山寨背靠大山，只有一个出口，可以从后面山上溜进去。他们既然只劫财不伤人，想必还是要命的，找到云书以后，要么要挟山匪头子，要么点火烧寨，逼他们投降。”
　　众人越听越惊奇，眉头越皱越深。
　　老孙瞪大了眼睛，抬头纹都瞪出几条来：“溜进去？背面山可不低，且都是悬崖峭壁，怎么进去？再者，几个人进去才能不被发现？而且寨内情况我们一概不知，进去了去哪里找云书？就算找到了，那么多山匪在，还能出得来么？这个办法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是每一步怕都是万难啊。”
　　燕雪臣抬眼：“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老孙才要出口反驳，谢寻枫站起身来，直视燕雪臣：“你确定么？”
　　燕雪臣回看向她，坚定点头。
　　谢寻枫伸手拉过他衣襟，扯到自己跟前，看住他眼眸：“你的命也是命，而且在我眼中，不比任何人轻贱，你不要抱着替谁去死的想法，知道么？”
　　“我知道。”燕雪臣语气依旧坚定而冷静。
　　两人目光交汇，谢寻枫眉头微蹙，燕雪臣眸中坚定，众人都屏气凝神，一时寂静如死。
　　良久，听得一声叹息：“那好。”谢寻枫放开手，“既然你这么坚决，我也不拦你。”一锤定音：“我等着你，带着云书回来。但是记得，你们两个都必须平平安安地，回来。”
　　燕雪臣抬手，不知想要做什么，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只看着谢寻枫，微微一笑：“放心吧。”
　　笑容映在谢寻枫眼中，忽如春日暖阳一般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