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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不许——叫我懦夫!!”
      哈利感到脸上传来鞭子抽打般火辣辣的痛楚。他倒在地上,等待着眼前乱闪的那阵星星落下去。接着,一个粗砺的声音由远及近,气喘吁吁地喊出咒语,他疼得在地上抽搐。紧随其后的是斯内普狂怒的咆哮,痛苦消失了。他喘着粗气,感到喉咙抽紧。
      无尽的暗夜笼罩着他,不远处海格小屋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剧痛没有逼出他的眼泪,他的眼眶被怒火和悲哀烧得很热,干干涩涩的,十分不舒服。
      翅膀的扑棱声、狗的狂吠声、尖叫、大笑和呼喊声汇聚成一阵嘈杂而混乱的声波,光线抖动着,宛如打翻了世间最晦暗的调色盘,在哈利眼中映出一幅血与火的世界。他竭力睁大眼睛,横向的视野里是斯内普狼狈地狂奔着的背影。随着斯内普的上下跃动,他的身影越来越长,越来越扭曲,逐渐拉伸成了千万束被火光镀上红边的黑色线条。
      哈利的视线模糊了。
      他挣扎着,想去揉一揉眼睛。手的感觉介于沉重和无知觉之间,就像不属于自己似的。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抬,可是似乎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手仍旧没能出现在面前——不,哈利甚至还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泥土砂砾上拖动摩擦,带来远远不足以唤醒神经的细微疼痛。
      变形扭曲的世界像是年幼的孩子最拙劣的一幅简笔画,守林人小屋的屋顶在微风之中扬起了飞灰。哈利盯着它们,喘着粗气在冰冷且不平的地面上躺了一会,感觉稍稍有了点力气。他试探着动弹了一下,打算去寻找自己丢失的魔杖。如果现在爬起来,说不定还赶得及稍稍追击一段路。
      哪怕能打中一个人……
      为了增添勇气和力量,也为了宣泄心中的不安和愤怒,哈利大声咆哮着。世界似乎在塌陷,更多声音汇聚到一起,淹没了他的声音。他听不见自己的怒吼声。
      哈利用力地抓着地面,想借手臂和腰腹部的力量使自己坐起身。指甲崩裂开,泥土和石子嵌进了他的指甲缝中。他并没能如愿使剧痛激发身体剩余的力气。
      哈利吸了口气,长长地吐出去。他能感觉到大地坚硬的触感,指尖的疼痛持久且麻木。别说起身,就是挪动一下位置都极其艰难。他这才想到自己可以翻过身,侧起身会比仰起容易得多。
      但他同时即意识到自己的脑神经正在变得钝感,思维在逐渐迟缓。之前的挣扎耗尽了所有体力,他无法使自己翻身。远处有人在怒吼,还有人在抵抗,还有很多人活着。但充斥着鼓膜的还是大火烧尽一切的声音。哈利感到绝望。
      恍惚中,所有的声音都汇聚成杂乱无序的单调声响。眼泪似乎流了下来,很多,很凉,流进了耳朵里。他无力挣扎,无法喊叫,听着人们的说话声,却觉得很远,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哈利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醒着,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他躺在地上,因为愤怒和恐惧不停地流着泪,直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为止。
      ******
      哈利恢复意识时周遭仍是一片暗沉。看来不是夜没有过去,就是他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最起码脑袋不再麻木了。四周很安静,没有呼喊声,没有绝望的狂吠。传进耳膜中的除了壁炉中木头爆裂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更多的是浅且急促的呼吸声。听上去,正在呼吸着的人十分紧张。
      这种非同寻常的紧张感使处在刚苏醒时迷茫状态的哈利瞬间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他打了个激灵,谨慎地微微缩起身体四处打量。
      他并没有觉得害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自己的神经像绷紧的弦,壁炉中的燃料每次发出声音都会引起全身的震动。明明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勇气,身体却不听使唤,像是害怕得想要逃跑似的。
      因为被无法有效控制的身体侮辱了自己的勇敢,这种跟随外界的声音时时出现的一惊一乍使哈利感到十分不耐烦。
      视线过了几秒才恢复。哈利发觉自己并不是躺在霍格沃茨城堡外的地面上,而是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紧贴着墙壁,大概是被某个人像扔垃圾一样抛置在那里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被站了一屋子的人其中的哪一个踩上一脚。
      哈利躺在地上小心地眯着眼睛,避免眼球的反光引来别人的注意。面前全都是林立的脏靴子,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角度观察世界。他感到十分不适应。
      这间屋子似乎是一间休息室,屋中惟一的光源就是侧面墙壁上一个快要熄灭的壁炉。室中的家具被胡乱地堆在房间一角,看上去随时有塌方的危险。门紧紧关着,地毯上沾满了泥土和污渍。借着壁炉微暗的火光,哈利能判断出这块地毯原本是洁净的银绿色,现在被踏在一个人黏着污泥的靴底之下的深褐色条纹原本的姿态大概是金线。那只脚正在小幅度地来回扭动,哈利盯着它看了几秒,觉得心情更烦躁了。
      他贴着墙慢慢坐起来。没有一个人回头,他便没有出声。前方站满了黑色的身影,有的瘦成了一根竹竿,有的块头大得像熊,一个个都用斗篷牢牢地蒙着头,在壁炉昏暗的火光下像是鬼魅般阴暗且不祥。
      食死徒。
      意识到自己身处食死徒堆里,哈利对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拼命而感到意外。他数了数,不大的屋子里站着十多个人,气氛压抑沉重。人数比小汉格顿墓地里显形的人数少得多,这些人应该是伏地魔最得力的手下。他侧过身子,透过人们的空隙望向前方。
      哈利发现伏地魔靠着墙坐在正中央一把宽大的扶手椅上。不同于一团混乱的霍格沃茨中忙碌奔走,拼死抵抗的教师和同学们,他看上去轻松又惬意。
      一瞬间,哈利听到了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他在愤怒和恐惧之间挣扎,愤怒于伏地魔的悠哉,另一方面则是担心。他担心距离他昏迷已经过去很久一段时间,霍格沃茨也许已经被攻陷了。
      伏地魔带着满意的神色正在说着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食死徒之中脱离出来,缓步上前。那个人就是化成灰,哈利也敢说他认得。
      火光在他脸上轻轻晃动。当光线打在他脸上时,他的脸有了颜色,是一种憔悴之极的蜡黄。光线脱离时,又变成惨白。哈利想起罗恩唯一一次把两个人的愿望宣之于口的那个傍晚——二年级他们迟到的开学典礼,罗恩充满期待地说:“也许他生病了,也许他倒了大霉!他那样的人,倒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们讨厌斯内普,但没想过让他死。事实上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个暑假,他们一定会将他的死因归结于自己心中的小诅咒,好像直接害他性命的是自己,继而充满愧疚,不得安宁。但是现在不会了。不管斯内普用何种方式死在他面前,哈利都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想到躺在霍格沃茨天文塔下那一片冰冷黑暗之中的邓布利多,哈利的胸中窜过一阵电击般的疼痛,甚至疼得无法呼吸。他发誓他的一生从没这样愤怒过,就连得知当年预言的真相时也没有过。汹涌的怒火几乎吞没了他全部的理智,他觉得自己的眼眶被无法抑制的愤怒烧得干涩滚烫,什么也听不清看不清。
      他猛地、尖锐地喘了一口气。
      当马尔福害怕得发抖,而斯内普出现在天文塔上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邓布利多面对着更大的危险,而是出发前邓布利多斩钉截铁地说他相信斯内普。他竟然真的在那一瞬间期盼过斯内普可以扭转局势。
      而邓布利多说——求你。西弗勒斯,求你。
      结果是什么?邓布利多信错了人,斯内普正如他哈利·波特怀疑的一样,他果真没有弃暗投明,一切都是伪装。而自己明明知道这一切,居然还下意识地期盼他能站在光明一方。这一瞬间的软弱更让哈利感到无法忍受。
      伏地魔的走狗,那个无耻的杀人犯、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也难以形容的恶棍、该下地狱的老混蛋把哈利的魔杖弄丢了。哈利绝对不会认为食死徒们把自己带到老巢时,会好心地把他的魔杖也一起捡回来并塞回他身上。手里没有魔杖?没有关系,即使没有魔杖,靠肉搏他也会用全身的力气打死这个油腻腻的老混蛋!如果手也被折断,他就踢死他,如果脚被折断,还可以咬死他!就算禁锢了他的所有行动,他也要靠眼睛瞪死他、诅咒死他!
      哈利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瞬间的视角变化使他的眼睛被光线晃得一眯,正是这短暂的停顿使哈利寻回理智,控制住了他自己的行为。
      邓布利多已经死了。他把一切押在了他身上。在完成目标之前,他不可以这么轻易地把自己这条命断送掉。
      眼见斯内普这个倨傲暴躁的老混蛋用从未对邓布利多使用过的恭谨态度面对着伏地魔,哈利气得脑袋发胀,手脚冰凉。他再次想起了从特里劳妮那里听到的真相,在仅仅几个小时前,这真相一度占据他全部的心神;但他很快被邓布利多压制住。现在斯内普再也没有证人和借口了。
      毁了他一生的仇人就在面前,哈利颤抖着,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伏地魔和其他食死徒可以以后再说,甚至可以放置不管,他此时最大的期望就是冲上去把斯内普从脚到头一点点剁成肉末。
      没错。他也恨邓布利多。恨到想跟邓布利多所有的期望对着干。邓布利多知道斯内普毁了他的一切,还放任他找他的麻烦。如果不是邓布利多突然脑子不好用,坚定地相信斯内普这个老混蛋,他怎么会让他陷入此时的境地?
      目前的人数比对哈利来说太过不利,他极力用仅剩的理智抑制着自己的冲动。能看着邓布利多在眼前死亡而没有崩溃,哈利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尤其是自己该死的放不下责任。就算再恨,恨自己的命运和把自己逼入如此境地的所有人——如果他完不成杀死伏地魔的目标,甚至不是因为想要对伏地魔复仇——他将会死都不得安宁。
      太阳穴和额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半分钟后,稍稍平复了些心情的哈利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伏地魔的声音不大,几乎整间屋子都是哈利自己发出的粗重暴怒的喘息声。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哈利左右看了看,把手举到眼前。他并没有看到实体,而是一块模模糊糊的形状,有点像是没彻底完成的幻身咒。他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几乎是完全透明的。他试探着触碰旁边的食死徒,伸出去的手从那个人身上穿了过去。
      哈利再也忍不住了,他咆哮着一拳砸向墙壁。
      好啊!真他妈的好极了!!能引领魔法界走向光明的最伟大的白巫师去世了,英国魔法界的救世主,号称大难不死的男孩也被这个愚弄了本世纪最伟大白巫师的食死徒杀死了,两个标杆性的人物死在同一个人手里,明天伏地魔就可以快乐地把这件事情登上报纸头条了!
      哈利好不容易捡回的理智在几分钟之内大起大落,最终全面崩盘。凶手没有发觉他的存在,正稳稳地站在男孩的幽灵面前,他没穿斗篷,黑袍静止在身侧,高大的身影笔直地挺立着,看上去丝毫不感觉愧疚。黑色长袍的肩部被巴克比克锐利的爪子抓出一条极深的伤痕,那道仍流着血的伤口狰狞无比,他连一个治疗咒语都没有念。
      他为什么留着这个伤口?被格兰芬多和神奇生物伤到对他来说大概是无与伦比的羞辱,想必是为了让他的主子看到他完成任务有多么不易,然后获得更多他想要的——建立在背叛和人命的基础上!
      哈利用力挥舞着手臂推开身旁的食死徒——他完全触碰不到这些人,用全身力气挥舞手臂只是给了他一个发泄的出口。他绕到斯内普面前,先是朝着伏地魔脸上狠狠吐了口唾沫,然后抬起头看着斯内普的脸。
      他为如今的自己仍旧需要仰视面前的男人而感到无比愤恨。
      “干得好,西弗勒斯。”哈利听到伏地魔说。与他乖张得有点神经质的行事作风不符,他的声音冷酷而缓慢。
      斯内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假装的悲伤,也没有应该出现的志得意满。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对主子慷慨赞扬的感恩戴德或者兴奋,只是微微扭曲了一下唇角。昏暗的光线之中,斯内普的脸像是一张蜡白的面具,空洞的双眼几乎可以形容成任何一种失去了生命的东西,比如不那么恰当的虫蜕。他沉默着走过去跪伏在地上,捧起伏地魔的黑袍下摆,以一种谦卑虔诚的体态亲吻那袍角。
      哈利眯着眼睛。昏黄的光线中,斯内普看上去又虚幻又真实。他甚至没有跪过邓布利多。
      哈利想大喊,想大笑。他想象自己有很强大的力量,可以和眼前的背叛者痛快淋漓地殊死一战,他将用魔咒穿透他的躯体,将他打成一块血淋淋的破布。他还要用匕首无数次戳穿他,就像这该死的老混蛋的魔咒没入邓布利多的躯体那样,他想要把他的□□和灵魂一起戳成筛子。他想象这间屋子里有一包炸|药,他将炸死所有人然后跟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只能这么想象。
      哈利攥着拳龇出牙齿,死死地盯着斯内普,因不可抑制的愤怒和对无力的自己的痛恨而浑身颤抖。
      “我对你们非常失望。”摆摆手要斯内普退下,伏地魔阴冷高亢的声音拖着长腔,“除了西弗勒斯……”
      周围的食死徒一阵骚动。哈利看见斯内普背后的一个矮个子食死徒用阴沉可怖的视线注视着他,似乎在考虑某个杀死他又不引起伏地魔的怒火的办法的可行性。就算她的头完全掩在兜帽的阴影里,哈利也认得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容易辨认,它们在黑暗里总是特别亮。其实他们的接触很少,加起来甚至不到一个小时。在那短暂的一小时当中,她用它嘲弄地瞥向他,里面没有人性,只有疯狂。哈利永远不会忘记她带着残忍的喜悦看着小天狼星跌进帷幕里。
      贝拉特里克斯。
      哈利仔细审视她望着斯内普的目光。他发现她的忠诚带有私心。她是伏地魔的忠实追随者,她仇视伏地魔的敌人,却也仇视伏地魔信任的人。
      “吉本呢?”伏地魔又一次慢慢地拖着长腔问。他的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几乎所有的食死徒都在颤抖。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主人,他死了!”一片静寂中,贝拉特里克斯突然上前一步。
      哈利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感到这声音刺得人十分不舒服。他下意识地隐藏进阴影,观察房间中央。她周围的食死徒像是忌惮着什么似的,给她让出了些空间。火光更多地映亮她,她脸上的表情瞧不出一丝同伴死亡带来的悲伤,而是充满一种异常、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她在笑。
      斯内普向贝拉特里克斯的方向侧过身。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又垂了下去。
      贝拉特里克斯伸出一根手指对准哈利身旁的一名食死徒。她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愤怒:“我早说过该赶紧撤退!是罗尔用——”
      伏地魔在半空中摆了下手,显得有些惫懒。哈利盯着他的表情,意识到他其实根本不想听。贝拉特里克斯瑟缩了一下,很快再次挺起胸膛,张口要说什么。
      伏地魔的表情没有变化。他暗红色的竖瞳双眸略微睁大,对贝拉特里克斯投去冷冷的一瞥。那女人火速噤了声。
      小小的休息室中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哈利因伏地魔瞬间放出的强大压迫力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他听到旁边的那名高大的食死徒轻轻呼出一口气。
      “西弗勒斯。”下一秒,伏地魔勾起嘴角,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奇特表情用下巴点了下哈利。哈利心里一惊,右手下意识往袖子的方向摸过去,不料摸了个空。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再有魔杖。他左侧的大块头食死徒一下子跪倒在地。
      “主人!主人!原谅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要——我只是想杀死卢平——”
      拖长的声音在室内颤抖地回荡着,哈利无法想象一个如此魁梧的男人竟然能发出这样恐惧而尖锐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西弗勒斯!”伏地魔吼叫起来。他那高亢愤怒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斯内普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昂起了头,哈利发现他下巴的肌肉绷紧了。然而他的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双眼也和平常一样空洞。由于转过身后眼中映进了火光,他在哈利眼里更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执法者。他举起了魔杖。
      “钻心剜骨!”
      哈利的大脑接受到这个词语,在一瞬间似乎重新体会到了城堡空地上那种无法忍受的剧痛,他本能地打摆子似的抖了一下。
      名叫罗尔的食死徒即刻瘫倒在地,头几秒还能滚动,后来只能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发出一声声变了调的嚎叫。周围的食死徒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他们都挤在一起,像是竭力想远离罗尔——或是远离那个令人恐惧的魔咒似的,在屋子中央留出了一大块空地。
      哈利注意到有些人的小腿在轻微发抖,然而他们都发出了谄媚的哄笑声。他无法置信地环视周围,罗尔在尖叫,伏地魔在观赏,斯内普站成了一座雕像。其他人全都在笑,干涩的,恐惧的,瑟缩的,都在持续发出笑声。那些斗篷,面具,影子,张开的嘴,一切都在摇曳的光影中扭曲成一团。
      哈利感觉窒息,感觉自己要疯了。
      将近一分钟后,罗尔已经没有力气喊叫了,他的声音变成了嘶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斗篷帽子早已在翻滚中掀落,露出了被汗水黏在头上的金发和一张惨白扭曲的脸。他的身体弓成虾米的形状,几乎凸出眼眶的眼珠正对着哈利。哈利看见食死徒的眼白充满了血丝,唾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沾湿了地毯和半张脸。
      就算对方是食死徒,哈利仍旧不习惯看到人类被这样折磨。那张脸太过痛苦,哈利移开视线,握紧了拳头。
      伏地魔站起来,向着罗尔走过去,食死徒们慌乱地给他让出一条路。哈利站在他侧面,正好能看见他微微偏着头注视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食死徒。那张恐怖的蛇脸上不见一丝的暴虐,专注的表情像个孩子在看着蚂蚁搬家或者其他什么有趣的事情。一丝凉意顺着脊椎骨窜上去,哈利打了个冷战。
      癫狂的,冷酷的。这就是他们的——他的,对手。
      然而视线投到斯内普身上时,哈利的恨意又不可抑制地升到胸口,这种恨意暂时压倒了恐惧。那是一种不同于怒火的冰冷的仇恨,假如现在地上躺着的是斯内普,哈利相信自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适。他想要复仇,也许每个人一生当中都会有那么一个仇敌,即使那个人在自己面前痛苦地颤抖,他也只会静静欣赏这种痛苦。并且在那个人死亡之后,感到快乐和轻松。
      即使罗尔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丝毫反抗能力,斯内普的魔杖仍没有完全放下。它稳稳地指向地上的人,没有一丝抖动。哈利盯着他那张面具一样的脸。没有表情,在他的同类被折磨的时候,他始终没有移开视线。火光闪过他刀刻般的唇角。
      他在得意吗?他当然会得意!他的主子夸赞了他,给了他表现的机会,因为他替他拔掉了心里那根刺。这个该下地狱的食死徒,邓布利多明明是原谅了他的过去,给了他信任,给了他住所,给了他工作,给了他一切的恩人,可他竟然用那样憎恶的神色望着邓布利多。为什么?因为邓布利多始终监视着他,让他没办法接近他的主子?邓布利多没注意到斯内普的所作所为吗?他顶着所有人的怀疑依旧说他信任斯内普。他甚至到最后都相信斯内普会保护他。
      哈利不愿承认他心中其实有一点快感。它来源于他验证了自己的观点:看吧,斯内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食死徒,我告诉过你了,谁叫你不早早相信我的话,以至于送了命——然而更多的是恐惧。邓布利多死了。就算他还能继续用他的智慧引导凤凰社继续战斗,他也不可能再用强大的魔力保护活着的人了。伏地魔唯一害怕的人消失了,光明一方失去了最重的一颗砝码。混血的,麻瓜出身的,霍格沃茨所有的学生,现在正处于无保护状态下。
      他曾很多次被别人指出他总是想独立思考。那些人并不赞同他思考。他讨厌别人否认他的判断,讨厌那些利用同时的不信任。他试图向所有人证明他是对的,越是被反驳,越是被隐瞒,他就越想证明。可一旦没有人再想要指导他,他的小反抗失去了目标,他立刻就感到恐慌。邓布利多活着的时候,他可以肆意猜测,肆意反抗,邓布利多总会指引他得到真相——邓布利多最后总是对的。他从未见过邓布利多犯错。当然,不包括他最后信错了人。
      那几分钟的记忆深深刻在哈利脑海里,他怀疑它们永远都不会消除。向着邓布利多举起魔杖时,斯内普脸上粗犷的线条刻满了厌恶和仇恨。大部分时候,斯内普脸上的表情都算不上友善,但那种仇恨哈利并不熟悉。
      斯内普看着他的时候的确是厌恶的。但尽管不情愿,哈利也能肯定斯内普从没真正对他动过手。混血王子邪恶的小聪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不知不觉地弄死他,他甚至不用跟他硬碰硬。而就算在斯内普每一次提起詹姆的时候,或是与他的仇人们面对面,哈利也能确认他的心里有一道底线,哪怕他真的想要杀死小天狼星,却还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捆着他。
      他确认——他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在某些时候极有原则,他绝不会容许自己真正犯错。但这次不一样。
      哈利知道,那是真正的憎恶和仇恨,不再有——不愿再有任何东西遏制的仇恨。斯内普对邓布利多很不满。哈利自己也有经验,如果不是真正下定决心,不可饶恕咒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是在斯内普发出魔咒的一瞬间,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报复的快感。他的眼中除了空洞和冷漠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那一刻,他是如此的麻木,甚至好像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其实那一瞬间,哈利觉得那道夺命的绿光飞行得很慢。时间很充裕,甚至足够让他观察过斯内普一瞬间的表情之后,还能清晰地辨别出邓布利多的逼迫和满意。邓布利多的哀求,似乎并不是为了保全性命。
      他在逼迫谁?他的满意是因为马尔福放下了魔杖,还是因为证实了斯内普是教师和学生们不相信的人?发现自己无法理解邓布利多的想法,哈利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他之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邓布利多,他们已经都足够坦诚了。
      他越是在脑海里回放邓布利多临终前一瞬间的场面,越是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
      似乎终于感到厌倦,伏地魔的视线从食死徒的身上收了回来,扫向了斯内普:“做得好。现在停止吧,西弗勒斯。”
      “是,主人。”斯内普躬身,解除了钻心咒。罗尔挣扎着,颤抖着爬过去把额头贴在伏地魔的靴子上。周围的食死徒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也许是感到伏地魔的满足——终于解除了警备,声嘶力竭地大笑着。一条巨蟒从伏地魔身后探出头,愤怒地嘶叫——它刚才一直一动不动地盘绕在地上,光线太昏暗,哈利没有看见它。它简直跟成年人的大腿一般粗,如果它缠上了谁,那个人定然连挣扎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哈利觉得自己的胸口发闷。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渣,一群放着光明和自由不肯要,却甘心在恐惧中做奴隶的人,他就感到一阵恶心。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死掉了。再也不用和这样的人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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