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鹿易斯

1、番外.秦川历历汉阳树

　　世人皆闻剑圣秦川之名，却鲜少有人知道，在拜入师门前，他曾是颍川谢氏最寄予厚望的嫡长子。
　　芝兰玉树生庭阶的谢家，百年望族，声名远播的谢家，最讲求忠君爱国。
　　然而忠君是什么？爱国是什么？对于谢秦川而言，都不如手里的三尺长剑重要，入阁拜相非他的本心，安邦济世亦非他的本心，剑才是。
　　十二岁那年，他与父亲决裂，只身叩响剑宗的大门，这一去便是二十年，那日岐山青云峰上的钟声连绵不绝，七七四十九只仙鹤绕峰而行，闭关三载的剑宗掌门破关而出，收下了这个弟子。此后，世间再没有谢府的长公子，只剩下秦川，剑宗首徒，秋水剑主。
　　年少时的秦川有三好：凌云峰藏书楼中的浩瀚剑谱，住在他隔壁院子的师妹和山下的美酒，剑宗坐落与中陆的岐山，茫茫岐山下，有数不尽的酒楼和好酒，这其中最讨他喜的，莫过于春风楼里的醉春风。
　　那时正值烟花三月，山下桃花尽吐，芳菲十里。
　　秦川替师父从邺京送信归来，绕了点路转去春风楼，想要提两坛醉春风上山，一坛自酌，另一坛送给师父。
　　春风楼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手支着头，倚在柜台前拨弄算盘，听到脚步声，懒散地挑了挑眼皮：“来买醉春风？不巧了，这个月的刚刚买完。”
　　“不是吧？”秦川皱了皱眉，“我这才比平时晚来了几日，怎么卖得这么快？”
　　“原本是给你预留了两坛的，想你远门回来肯定会到小店坐一坐，”老板娘答道，“不过之前来了个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出手就是十两黄金，非得买醉春风，我有钱不赚又不是傻子，这不，卖给他了，”说着，朝大堂里扬了扬下巴：“那小公子还没走呢，坐在最里边，要不你去跟人家套套近乎，看他肯不肯转卖给你？”
　　秦川啧了一声：“想不到我和芳娘你这么多年的交情还抵不过十两黄金，太让我失望了。”话归如此，他还是提着剑朝大堂走去，那架势不像是去求人，倒像是找茬。
　　老板娘在他背后不很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春风楼的生意一直很好，堂内人声喧嚣的好像要把屋顶顶破，更兼有一片酒杯碗筷的碰撞声，两个店小二从屋这头跑到那头，忙得找不着北，但尽管如此，秦川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老板娘口中的年轻公子，因为他与这个环境太格格不入了。
　　明明是乡野小店的寻常酒菜，却被他吃出了一副高门筵席的优雅矜贵。
　　再走近些，秦川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黑色缂丝锦袍，并非他眼神不好，老实说自从他离开谢家后，已经多年没有看见过这种布料了。缂丝因其繁琐的制作程序，千金难求，想来是王公贵族攀比的工具，而今，这一袭珍贵的锦袍却出现在了远离权力中心的岐山脚下，难怪年纪轻轻出手就如此阔绰。十金当垆买好酒，就是秦川还是谢家公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奢侈。
　　现在的年轻人啊。秦川突然觉得有些牙疼，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不过弱冠。
　　虞朝觉得很烦，自他出京城至此，已经遇到了不下十拨刺客，却都不如眼下埋伏在酒楼外的这拨来得棘手，想来是某些人见自己离剑宗越来越近，狗急跳墙了。
　　虞朝望向了窗外的盎然春意，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正在此时，他腰间的佩剑突然不由自主地震动起来，若非有剑鞘阻拦，几乎下一刻便要长吟出鞘，虞朝清楚地感受到了它传来的兴奋，剑逢敌手的兴奋。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对面坐下来一个年轻剑客，而这种兴奋，无疑是冲着这个莫名而来的剑客。
　　一个避开他神识探察的人，
　　鬼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下的。
　　虞朝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不速之客：剑眉，星目，自成风流。
　　如果不是此刻身处岐山脚下的狭小酒楼，虞朝几乎就要以为他是哪个高门世家的公子爷。
　　亏得这位“公子爷”身上飘过来的馊味，让他及时打消了自己不切实际的顾虑。虞朝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让整个人离窗外的新鲜空气更近一些。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剑客毫不见外地提过桌上的一壶茶灌上两口，又从竹筒里抽出筷子，看样子还打算夹几筷菜。
　　“……喂！”虞朝终于忍不住出声，你谁啊，他想。
　　年轻剑客自然是秦川，眼下他听到对面的叫唤却并不打算停筷，边嚼边说：“奉劝你一句，你如果再往窗外靠，门口的那些人可能会忍不住动手。”送上门的脖子，谁不想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