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帘后》飘然子

44、宁为玉碎

　　乐志轩里的崇惠听到文馨被刺的消息后一直寝食难安，接连几日都没有心思去寿康宫请安。这日她支开奴仆，独自来到结冰的湖边，望着湖面发愣，一个男人的手突然拉住她：\"是你！是你怂恿他去的，对不对？\"
　　崇惠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是符珍，竟忘了搬出公主的身份，而是忙着解释争辩：\"不、不是。\"
　　\"他本来已经打算跟我一走了之，是你去了以后他才临时变卦的！\"
　　崇惠一把推开符珍：\"你醒醒吧，他一心报仇雪恨，就算没有我，他也不可能跟你走的！我只是要他去杀六叔，根本没想到会伤了文馨。\"
　　符珍挺直了腰板，唏嘘不已：\"原来如此。\"
　　\"你……你大胆。\"崇惠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用公主的身份来问罪符珍，又何必在这里和他解释半天，可看他生气的样子，眼中流露出对她的失望，崇惠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是，奴才大胆，请大公主治罪。\"
　　\"好，我……我不否认，是我，是我怂恿他的。可是我的目的是要断慈禧一臂，我并不想文馨死。我每天都叫长寿去太医院打探脉案，那边只要稍有动静，我整颗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
　　\"因为我恨，我恨皇考走得那么早，我额娘曾经集宠于一身，也是集怨于一身；我恨六叔，恨他为一己之私助纣为虐，让那个女人轻而易举地反败为胜；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如果我是，哪怕不能继承大宝，至少可以带着母亲分府居住。\"崇惠说着说着，身体便开始发抖，眼泪扑哧扑哧直往下掉。
　　符珍被她这么一哭，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默默递给了崇惠，她先是一愣，然后赌气转过身去。
　　符珍突然没了底气：\"对不住，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丽主儿的事，我多少知道点，但何不请母后皇太后做主？她一向仁厚，必能回护你们母女。\"
　　\"皇额娘是对我们很好，这次我能晋封固伦公主，也是她的意思，若换了西边，恨不得把我们母女踩到烂泥里。可是，类似火盆那样的事多了去了，皇额娘纵能护我们一时，她能护得了一世吗？万一……万一不幸走在西边前头，往后的日子我和额娘又该如何自处？\"
　　符珍沉吟半响，突然认真地说：\"这世上，总会有个人，拼了命也会护大公主周全，就像同善对待大格格那样。\"
　　二人目光交接，崇惠立刻把脸转向湖边：\"天可怜见，让文馨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否则，我的罪孽，怕是万死莫赎了。\"
　　符珍轻轻走近她身边，刚想去拉她的手，长寿突然飞奔而至，符珍立刻站回原地，与崇惠保持一尺之遥。
　　长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公主！大公主！不好了！\"
　　\"怎么？\"
　　长寿哭了出来：\"丽主儿……丽主儿吞生鸦片，自尽啦！\"
　　\"自尽\"两字如同晴天霹雳，把崇惠一下炸懵了，她愣了愣，哭喊着跑向寿康宫方向：\"额娘！额娘！\"
　　符珍和长寿彼此看了对方一眼，也跟着她一路跑去。
　　崇惠赶到寿康宫时，太医已经离开了。原来丽贵太妃身边一直悄悄藏着生鸦片，在先帝驾崩时就存了寻死的念头，不过为了女儿一直撑到今天。所幸玉萝回来得早，看见床上一坨坨黑乎乎的东西就知道不对劲，赶紧拜托了慈安身边的双喜，叫醒了还在午睡的慈安，吓得慈安连忙命太医院倾巢出动，才把丽贵太妃的一条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崇惠惊慌失措地拉着丽贵太妃的手，在其枕畔抽泣：\"额娘，额娘为什么要寻短见，额娘舍不得皇阿玛，就能舍下女儿吗？\"
　　丽贵太妃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一看见崇惠眼泪便如决堤之水，这一哭，把一直以来的怨气发泄了出来：\"额娘对不起你，可额娘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只有我死了，才能让她多个刻薄后妃的罪名，才能让你有好日子过啊！\"
　　崇惠终于懂了，丽贵太妃是要用自己的死让慈禧太后担上虐待先帝遗孀的罪名，于是她拼命摇着头：\"可对女儿来说，额娘的命比什么都宝贵，没了额娘，我的日子还怎么过？深宫之中，额娘不就是女儿唯一的牵挂吗？\"
　　丽贵太妃摸着她的头道：\"是，我后悔了，一看见你，我就后悔了。额娘答应你，不会再存这样糊涂的心思，以后有什么，额娘都会忍着。\"
　　\"好，咱们母女一言为定，额娘等我，今天，我非把害额娘的人揪出来不可！\"
　　崇惠一抹泪，转身要走，丽贵太妃急着阻拦：\"你要干嘛？\"
　　\"替额娘出这个头！\"
　　崇惠意志坚决，大有拼死抵抗的意味，丽贵太妃也明白这回拦不住她，而当母女俩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时，仿佛什么都不可怕了。
　　寿康宫是先帝后妃居所，外臣不得擅入，符珍只好在宫门外焦急地踱步。玉乔走了出来，对他行礼道：\"见过大人。\"
　　\"丽主儿可大安了？\"
　　\"是，我们主子吉人天相，已无大碍。\"
　　符珍松了口气，又疑惑地问：\"大公主才晋封了固伦公主，照理该是高兴的事，怎么丽主儿在这个节骨眼上……\"
　　玉乔愤愤不平地骂道：\"大人不提就算，一提奴才还真忍不下这口气。下午玉萝和几个小丫头都不在，我是逼着院子里的那几个干粗活的宫女她们才肯说。\"
　　\"下午？有人来过？谁？\"
　　\"还有谁，二总管安德海。\"玉乔顾不得男女大防，只顾自己骂得解恨，\"这个没根的东西，居然把大人送的那个云白铜大火盆给抬走了。\"
　　\"什么？\"
　　\"话是没错，细究起来，不管是不是内务府的东西，都得查验记档，但小安子在丽主儿跟前说话没大没小，还说什么殉葬也比现在强，丽主儿是什么人，能听得这种话？\"
　　符珍听完，双眉紧蹙。想这丽贵太妃也是雪作肌肤，花为肚肠之人，先帝在时，何等荣宠。纵使昔日风光不再，沦落到要受一个奴才的折辱，怎不令人心酸？符珍悲愤之心徒起，转身便走。
　　玉乔忙问：\"大人去哪儿？\"
　　\"去替丽主儿讨一讨这公道！\"
　　\"慢着！\"崇惠走了出来，用从未有过的镇定对符珍说，\"你去，不合规矩。\"
　　\"他们侮辱先帝妃嫔，就合规矩吗？\"符珍用坚定的口吻说道，\"大公主不用为我担心，我好歹是五大臣之后，母后皇太后得顾念我祖上的几分面子，我就是拼死也要替丽主儿出一出这口气。\"
　　崇惠像是突然长大了一般，很沉着地摇摇头：\"谢你一番好意，但我另有计较。为了额娘，我不能再冲动，这只会让敌人找到机会，有所防备。\"
　　御花园的地上早已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小皇帝在雪地里和张文亮率领的太监们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崇惠和符珍一起走了过来，张文亮忙提醒：\"万岁爷，大公主来了。\"
　　小皇帝拍手叫好：\"太好了！大姐可以陪我打雪仗了，还有你，符珍，你也陪我！\"
　　符珍行了个礼：\"皇上吉祥。打雪仗是好玩，不过，奴才家里有比这个更好玩的。\"
　　\"哦，那是什么？\"
　　\"冰雕啊，奴才家的大花园里，有个会做冰雕的老师傅。\"
　　\"是吗？真想去看看，可皇额娘不许我出宫。\"
　　\"奴才下次带来，皇上喜欢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让他们去做。\"
　　小皇帝兴奋地瞪大眼珠子，却看见崇惠脸上留有泪痕：\"大姐，你哭过？\"
　　\"没有。\"
　　\"别骗我了，你的胭脂都化了，羞羞羞。\"小皇帝刮着自己肥嘟嘟的脸蛋。
　　崇惠蹲下身子，按住小皇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载淳，不，皇上，爱新觉罗家子嗣凋零，皇阿玛留在世上的骨血，就只剩我们俩了。大姐想到这点，有时候会觉得很难过。\"
　　\"大姐，你不用难过，皇阿玛临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会好好保护大姐的。\"
　　\"是吗？\"崇惠很欣慰地笑了笑，\"那如果有人欺负大姐，你会怎么做？\"
　　小皇帝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杀了他！\"
　　符珍与崇惠默契地对视一眼，崇惠把心一横，对着小皇帝说：\"如果那个人是小安子呢？你敢不敢杀？\"
　　张文亮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说什么，一向视安德海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小皇帝兴奋地叫了起来：\"那更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