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帘后》飘然子

107、枪击

　　同善在通过颐和园宫禁的时候，除了随身携带的一瓶香槟，别无他物。因此非常顺利地通过了重重关卡，来到了仁寿殿内。他上阶进殿，一步步走向慈禧和皇帝的御座，到了面前，跪下行礼说：\"杰克见过老佛爷，见过皇上。愿老佛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慈禧眯着眼睛打量他：\"恩，把头抬起来，我瞧瞧。\"
　　\"是。\"同善缓缓抬头，态度不卑不亢，所有初次得见的女眷们不由得啊地一声，微露惊骇。因为虽有面具遮掩，这露出一半的面孔还是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进而发怵。
　　慈禧见大家开始交头接耳，于是干脆直白地问他：\"这脸怎么受的伤啊？\"
　　同善的语速不疾不徐，神情泰然自若：\"回老佛爷，是十年前，在教堂救火不及，所以才……让老佛爷和主位们以及各位大人们受惊了。\"
　　\"这点惊吓，算不得什么。不是有句话嘛，身残志坚，你们都好好学学。只要你继续用心当差，皇上亏待不了你。\"慈禧挥一挥手说，\"下去坐吧。\"
　　\"谢老佛爷，谢皇上。\"同善的余光瞥见文馨惊疑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但他却视若罔闻，不动声色地回到角落里，坐在皇帝特别交代留出的座位上。
　　同善正前方那一桌的麟光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可只要两人的视线稍一接触，麟光又立刻避开他的目光，倔强地扭过头去，假装喝酒。
　　符珍见状，心中了然，正是这样令人心头滴血的反应坚定了同善为国赴死的决心。如若麟光肯叫他一声父亲，恐怕今天的局面会大不相同。哀莫大于心死，令同善真正下定决心的不是所谓希望，而是注定一生的绝望。
　　文馨把目光投向符珍，希望得到他的回应与解释，不料他居然把头扭向了她目不所及之处，文馨心头猛然一沉，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公主府内，志端的病情突然在这几天有了急转直下的变化。他一早便开始猛烈咳血，乌兰盯着手帕上令人心惊肉跳的大摊血迹，心乱如麻地说：\"怎么办，大格格又不在府里。\"
　　志端强自支撑起一身病骨，在巴图的协助下朝珠补褂，穿戴整齐，乌兰大惑不解地问：\"额驸这是做什么？\"
　　\"老佛爷万寿，我不在，那些口舌小人必生是非，他们看文馨得宠，心里早就不痛快了。\"符珍气喘吁吁地说，\"就是撑个场面而已，我去去就回。\"
　　乌兰痛心地说：\"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要为她……\"
　　志端想了一下，轻轻拉起她的手安慰几句：\"其实我现在的感觉，比昨天好多了。放心，我会早点回来的。\"
　　\"我……\"乌兰莫名哽咽了，\"等额驸回来。\"
　　志端由巴图伺候着，套车进发颐和园。乌兰痴痴地站在门口，目送他的马车离去，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边上的丫头不解地问：\"姨娘怎么了，额驸不是比昨天好多了？\"
　　乌兰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几天只要一想到他，就忍不住要哭。\"
　　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出《大闹天宫》已近尾声。一向畏热的慈禧太后看了两个多钟头，有些热得快坐不住了。文馨感觉机不可失，连忙上前进言：\"皇额娘，女儿伺候您去里头换了轻纱便服再来吧。\"
　　同善看出她急于让慈禧远离自己的视线，他有些焦心地左右环顾了一圈，像是在等待什么。上头慈禧却道：\"不急，进了酸梅汤再回去。\"
　　于是，李莲英两手一拍，听得响声的廊下宫人鱼贯而入，一人赏赐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文馨也只好依命饮了一碗，但却食不知味，不时用目光瞟着同善。有太监端着一碗康熙五彩盖碗盛着的酸梅汤趋步到同善跟前，只见他深深看了一眼同善，两人立即对上了视线。那太监迅速掀起盖碗，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对同善点了一下头，又假装若无其事地躬身退到他身旁。
　　同善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起身，拿起自己带来的那瓶香槟，走到慈禧面前高声说：\"老佛爷，为了恭祝老佛爷万寿，我特地带来了一瓶法国香槟。不知道老佛爷能否赏光，让我敬您一杯？\"
　　文馨和符珍凝神屏气，脊梁骨阵阵发凉，不明就里的麟光仿佛也觉察出了异样，有些紧张地盯着同善。
　　慈禧有些微醺，果然放松了警惕，对着同善连连点头道：\"我就喜欢听开香槟时发出的声响，就是皇上胆子小，害怕那响动。\"
　　皇帝连忙说：\"儿子不要紧的，亲爸爸尽兴就好。\"
　　于是，同善噗地一声拔出了橡木软塞，白色的香槟泡沫如同泉涌一般，哗哗往外流，李莲英适时送上了两个玻璃杯。同善倒了两杯，用无比欢愉的声音说道：\"来，让我们大家一起，恭祝老佛爷，万寿无疆！大清国泰民安！\"
　　众人一听，尽皆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高声贺道：\"恭祝老佛爷万寿无疆！大清国泰民安！\"
　　此起彼伏的歌功颂德令高高在上的慈禧开始飘飘欲仙，看着这些衣冠济济，顶翎辉煌的大小臣工，七尺男儿们对着自己唯唯称是，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她伸出戴着珐琅镂空护甲的右手，就在要接过同善酒杯的那一瞬间，文馨突然抢先一步，将酒杯握在了手中。同善面露惊诧，文馨却强自镇定：\"皇额娘不能再喝了，这一杯，由女儿代劳吧。不过得向皇额娘告个假，喝完这杯，女儿真得去歇一歇了。\"
　　慈禧像个小孩一般噘着嘴：\"又来扫我的兴，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行吧行吧，快喝完了下去歇着，为了我的万寿，熬了整整一宿。今儿个非要你好好歇一歇，不到晚膳，不许来我跟前伺候。\"
　　是这样带着体恤的批评让周围的命妇更加嫉妒文馨的荣宠。荣禄的千金趁机巴结：\"大格格喝了，和老佛爷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啊，杰克先生？\"
　　同善汗湿重衣，心跳几乎停止，他盯着文馨酒杯里的酒，有些不知所措。文馨紧握着那高脚酒杯，用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就在二人目光僵持之际，志端由太监引领着步入殿内，但文馨和同善都没有注意到他。志端观察两人的神色，像是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文馨的眼里隐隐泛着泪光，似乎是在坚持着某种东西。如泣如诉的双眸吐露着无限深情，又大有诀别的意味藏在这绵绵深情之中。志端一想不对，立刻扭头，目语符珍，符珍微微摇着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这一下，他完全明白过来了。宴席之间，一场针对慈禧太后的毒杀计划正在实施，而文馨是要以自己的性命来阻止同善愚不可及的行为！如果此刻揭发同善，怕是一生都无法取得文馨的谅解，如何才能阻止文馨，而又不被慈禧发觉？他只看了文馨一眼，脑中便闪过了决定一生命运的念头。志端几步上前，抢过那杯香槟一饮而尽。文馨和同善以及符珍都愣在了那里，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志端踉踉跄跄地跪下说道：\"奴才有罪，来晚了，这杯酒，就让奴才给老佛爷赔罪吧。\"
　　慈禧连忙对着李莲英说：\"快把额驸扶起来，你病得这么重，怎么还巴巴赶来了呢，快坐。\"
　　可是志端却摇摇头说：\"奴才刚走到门口，觉得身子有点儿发软，求老佛爷容奴才磕了头，回府里歇着。\"
　　文馨明白，他这是要立刻回去，掩饰毒发的剧痛。慈禧看志端病骨嶙峋的样子，还在为他的身体暗暗难过，谁知刚才站在同善身边的那名太监眼看计划失败，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把洋枪，瞄准慈禧不断发射。然而，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枪法欠佳，竟一连数发，只是击中了食前方丈上的酒壶和花瓶，宫眷们个个花容失色，惊呼救命；而平时威风凛凛的王爷们一遇到真刀真抢，也是吓得抱头鼠窜，手足无措；唯有承袭了慈禧妹夫醇亲王爵位的载沣和荣禄一起冒死挡在慈禧面前，大声喊道：\"护驾！护驾！\"
　　珍妃则和皇帝紧紧抱在一起，还未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侍卫们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那名假太监眼疾手快，就近一把揪起麟光，用枪指着他的脑袋喊道：\"都不准动！谁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毙了他！\"
　　皇帝见状，连忙对着侍卫们厉声喝止：\"住手！统统住手！\"
　　同善指着假太监叫道：\"不要伤及无辜！\"
　　假太监望着同善摇摇头：\"不是我要伤及无辜，而是我也怕死。今天请这位小贵人送我一程，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放人！\"
　　文馨早已浑身瘫软，她顾不上毒性隐隐发作，嘴唇泛紫的志端，几部踉跄跪倒在慈禧面前：\"皇额娘！皇额娘再帮女儿一次吧，求求皇额娘！女儿给您磕头了！\"说罢，便磕头如捣蒜。
　　惊魂未定的慈禧太后脸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真想一声令下，将眼前这个大逆不道的假太监严刑拷问，揪出同党。但是念及这么多人面前，根本无法对麟光的性命置之不顾，何况他还是恭忠亲王的嫡亲外孙。于是只好微微点头，切齿威胁说：\"好，就让麟光随你出宫！但要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把你和你的同党一起生吞活剥喽！\"
　　那假太监冷笑了一声：\"谢老佛爷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