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盘皆纾》一贰是心尖儿

4、梦境

　　1
　　黄泉下一人一身漆黑，仿佛要与这世间最深处融为一体。荛暝提着个袋子往阎王殿走，袋子里面不知是何物，只见它折射出一道道白色的光，把荛暝修长的手指照的越发透明。
　　“主人，他，找到了。”跟在荛暝身后的戎晞终究还是开了口。
　　荛暝挺住脚步，只是短短的几秒，又重新迈开脚步。戎晞却清楚地看见荛暝翘起的嘴角。戎晞跟了荛暝快五百年了，清楚自家主人的脾气秉性，荛暝的脸上从来不会有其他任何表情，刚才一瞬间他确实是笑了，戎晞除了惊讶还有一丝嫉妒？戎晞被自己这种感觉吓得不轻，自己究竟在嫉妒什么？戎晞是个聪明人，加上日夜受荛暝的影响，早已对管理情绪做的炉火纯青，很快恢复神情，跟紧荛暝的步伐。
　　“大人！”
　　“嗯，新收灵魂，人气尚存，注意看管。”荛暝将手中袋子交给眼前的手下。
　　“是！”
　　戎晞看着荛暝，他是这最深处的地狱使者，是鬼差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大人，连阎王也要敬他三分，这个“人”寡言少语，从不多说一句话，可戎晞总能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一丝孤独。戎晞生前老爱听老人们说，传说来自地狱的使者没有灵魂，有着永恒不灭的生命，是世间最冷酷无情的存在。但在戎晞眼里，他的更多的却是孤独，无尽的生命给了他无限的孤独。戎晞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荛暝，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他还是个十岁的孩童，躲在墙角看着荛暝将已死的父母的灵魂收进袋子，眼睛未曾眨一下，直到荛暝转身看到墙角的自己。
　　“你要把爹娘带去哪儿？”男孩盯着荛暝，手指着荛暝手中的袋子。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小，男孩一点也不害怕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反而觉得他很好看。
　　荛暝微微皱起眉头，附身靠近男孩，看着男孩的眼睛道“去他们该去的地方。”要是换做从前，荛暝不会理会这乳臭未干的小孩，但是这个十岁的孩童不怕他，爹娘死了也未曾掉一滴眼泪，这让他来了兴趣。
　　“该去的地方？我可以一起吗？”男孩伸手拉住荛暝的衣角“你可以带我去，对吗？”
　　许是今日喝了酒，荛暝没有甩开男孩的手，反而舒展了眉头对男孩说“可愿跟我？”
　　男孩抿着嘴唇重重地点点头。
　　荛暝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向男孩伸出手“叫什么名字？”
　　男孩把手递给荛暝回答“戎儿”
　　“戎儿？太过稚嫩”抬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天空，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晞，以后你叫戎晞。”
　　如同重生一般，戎晞被一团黑色的气体包围，待气体散去尽露出一个亭亭少年。
　　“今后你便是我荛暝的人。”一句话说的平淡风轻。
　　“戎晞愿永世追随主人！”戎晞单膝跪下，声音是那样铿锵有力。
　　时至今日，戎晞依旧不忘初心，无论多少个五百年，他也会一直跟在荛暝身后，不管是下属还是其他身份，只要能一直陪着他，戎晞别无他求。
　　“天快亮了。”语罢二人消失在阎王殿，仿佛从未来过。
　　2
　　清晨的阳光洒进室内，江流年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流年，我去诊所了，一会儿我妈来电话告诉她。”今天周六，是跟荛暝约好的时间，王柃穆站在公交站，按照惯例给江流年打了电话。
　　江流年躺在床上，闭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又睡着了。半小时以后，再一次被电话铃声吵醒，这一次江流年受不了了，依旧闭着眼接起电话没好气的问到“谁呀？还让不让……”老子两个字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小年呀，阿姨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王母问到，语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江流年面前立刻显现出王母女神般的面庞，立马来了精神，智商也高了不少，“没有没有，女神阿姨，您怎么能吵到我呢？我刚是以为是哪个浑小子呢！”
　　王母被江流年的花言巧语给逗乐了“就你嘴甜！”
　　“我说的可是实话，女神，有何吩咐？”江流年没骗人，这二货虽然很二，很没谱，但是有一点好的就是从来不骗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向王母这样气质与美貌并存的女人，尽管年龄有些大，但丝毫不影响她在江流年心中女神的地位。
　　“今天不是周六吗，打个电话问候问候，柃穆没跟你在一起？”
　　“果然，还是原来的配方。”江流年心里想，这老太太“查岗”的理由倒是一直没变，还是那 么直接。“柃穆去诊所了，跟荛医生约了周六复诊，一大早就走了，这会儿应该到了吧。”
　　电话这头，王母满意地点点头“哦，去诊所了，那我一会儿就不给他打电话了。对了，下星期跟柃穆一起回家吧，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好呀，好久没吃阿姨做的菜了，还真有点馋，下星期一定来！”江流年立马答应了，虽然心里明白老太太大概是担心王柃穆的病，想当面问问，但是有吃的，又能让女神大大安心，当然答应了。两人又聊了几句，结束了通话。连续被两个电话吵醒，江流年也睡不着了，起床洗澡去了。
　　王柃穆到了荛暝的私人诊所，戎晞站在门口给他开了门说了声“请”，王柃穆对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谢”，好在已经习惯戎晞官方式的礼貌，有时候王柃穆感觉自己仿佛进了贵族领域，而现在这个给自己开门的就是现实版的赛巴斯酱，里面坐着的就是夏尔……
　　“今天会对你进行深度催眠，你准备好了吗？”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进入主题。
　　王柃穆却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压迫感，也许是荛暝冰冷的语气让王柃穆不加思考的点了点头，就这样顺其自然的答应了，尽管让后来的自己陷入痛苦。
　　3
　　王柃穆平躺在床上，看着荛暝操作手里的怀表，听着荛暝低沉的声音。不一会儿，眼睛越来越疲倦，眼前的荛暝模糊起来，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爹爹，这儿有个小孩儿。”小女孩背着背篓朝身后的父亲叫到。
　　菀父闻声赶来，父女俩和草丛中的男孩大眼瞪小眼，女孩看着男孩的眼睛惊呼到“他的眼睛是紫色的！爹爹快看！”
　　突然男孩像是受到了惊吓，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整个人蜷缩在草丛里，浑身颤抖着，不断往后退。女孩发现他手上有好多伤口，有的已经结疤，有的还在流血，新伤旧伤交织在一起，女孩不由得红了眼圈。
　　“爹爹，我们带他回家吧。”女孩转头看向父亲，满眼的期待。菀父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轻声应道“他要是肯自然是好的。”女孩知道父亲答应了。
　　她放下背篓，在背篓里拿出刚刚摘的药草放进嘴里嚼碎，伸手去碰男孩的手，可是女孩一碰到他，他就抖的越发厉害，嘴里还发出声音，像是呜咽又像是害怕，好几次都感觉他要起身攻击女孩，但最终还是没有。女孩也不害怕，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他，尝试把药草敷在他手上。
　　“你别怕，我和爹爹不会伤害你的，你的手受伤了，在流血，很疼，这个，不疼。”许是药草碰到皮肤冰冰凉凉的，男孩渐渐放松了身体，不再抖的那么厉害，捂着眼睛的手也慢慢放下，任由女孩把药草涂满整个手臂。男孩悄悄抬起头看着女孩，每当女孩看向他，他又像被人发现秘密一般，立马低下头。
　　“你愿意跟我回家么？”女孩涂完草药，向男孩伸出手，见男孩只是傻傻的望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怕他没听懂，女孩又补充道“我们一起回家！”
　　这一次男孩瞪大了眼睛，紫色的瞳孔显得越发明亮，他缓缓地伸出手，像是在和自己做莫大的斗争，伸到一半的手又有些犹豫不决，女孩见他这般不果断，随即伸手拉住男孩的手，连拖带拽的带回家去了。身后是菀父带笑的眼，以及无奈的摇头。
　　“我叫菀儿，你叫什么？你为什么会受伤？是谁伤的你？你从哪儿来？”一路上菀儿喋喋不休，男孩依旧沉默，一言不发。菀儿开始怀疑自己捡了个哑巴，直到自己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男孩灵敏地拉住菀儿说了第一句话“小心！”尽管只有两个字，但至少菀儿直到自己没捡个哑巴，喜悦又上心头。
　　回到家中，菀儿让男孩坐在椅子上，打来一盆水将男孩脸上的泥土擦干净，又小心地给他擦手，生怕碰到他的伤口。末了，菀儿搬来个小板凳坐在男孩面前，开始细细打量自己捡回来的人，男孩被菀儿看的颇为不自在，有些坐立不安。菀儿倒是颇有兴致，像调戏小媳妇一般“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第一次被人夸，男孩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菀儿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再摇摇头。
　　“没有名字？嗯…那不行，我得给你想个名字。”菀儿看着男孩想了半天“有了，就叫紫纾！你有紫色的眼睛，又这么爱受伤，‘纾’解除困难，排除万险，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哦！”女孩天真的笑容触动了男孩内心最深处。
　　“紫…纾，紫…纾”男孩默默念了自己的新名字，每一遍都那么小心翼翼，视作珍宝。
　　睡梦中的王柃穆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写满平静，荛暝坐在一旁盯着他的脸，对着不知何时进来的戎晞道“看来他们之前的日子很快活。”说完伸手一挥，二人面前出现一面“镜子”简直比高科技还高科技，王柃穆的梦境像幻灯片一样展现在二人面前，别提有多高清。
　　“菀儿，菀儿，你慢点！”女孩在前面跑，男孩在后面追。此时的男孩比女孩高了大半个头，口齿也更加清晰，连声音也有了成年男子的气息。
　　“哎呦！”女孩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微风袭来，飘来阵阵桃花香，朵朵桃花瓣漫天飞舞，飘落在女孩身上，女孩一动不动像是沉醉在这一刻。
　　“菀儿！没事儿吧？摔疼没有？”看到女孩摔倒，紫纾瞬间出现在女孩身边，一时竟没看清他是如何做到的。紫纾抱起菀儿，脸上满是心疼，女孩只是摇摇头，勾住紫纾的脖子笑的很开心“紫纾，你看这儿，真美！”紫纾抬头看着满天飞舞的花瓣，有低头看向怀中的人“不及佳人。”怀中人羞红了脸。
　　“镜面”前的荛暝微微皱起了眉，戎晞知道这些甜蜜在地狱使者眼中就像是笑话，他不懂。只见荛暝伸出一只手放在王柃穆头上，手上出现一些黑色的气体，王柃穆平静的脸有了变化，眉头紧锁，额头出现密密的汗珠，“镜子”中的画面开始飞速变换，最终停留在一片大火中。
　　紫纾抱着菀儿，身后是熊熊大火，周围是一群拿着武器的村民，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跃跃欲试，怀中的人浑身是伤，鲜血像一朵朵桃花绽放在白色的衣裙上，菀儿努力的对紫纾露出一个微笑，嘴角的鲜血显的那样刺眼，紫纾看着怀里的人，心仿佛正在被千刀万剐，痛的无法呼吸。菀儿动了动嘴唇“活下去！”抬起的手在半空中落下，终于安睡在男人怀里，就像往常睡觉一样，只是这一觉是永别。
　　紫纾突然跪倒在地，周围的人离他更远了些。他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滴泪滴在女孩平静的脸上。突然男人原本黑色的头发变成白色，而且在慢慢生长，一瞬间白发铺满周围。村民中一名道士高声道“此妖要将显出原型，大家小心，一起出掉妖物！”村民们应和着，跃跃欲试，却没有人敢上前。
　　“呵，妖物？那你们是什么？”紫纾慢慢起身，手里不知何时变化出一把紫色的长剑“今日我这妖物便让你们陪葬！”语罢，长剑一挥，留下的是遍地尸体，桃花的香味被血腥味冲散，只留下一篇死寂。与妖斗，终是殁。
　　紫纾收起手中的长剑，抱起菀儿，欲绝尘而去，被凭空出现的人拦了去路。
　　“孽障，你可知你犯了滔天大罪！”来人被一团黑气包裹，看不清脸，却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阵阵寒气。紫纾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一言不发。来人继续说到“我来自黄泉最深处，原本你这蛇妖之事我不必插手，可是你屠杀全村百姓造成怨气四起，扰了我的清闲，现在速速与我回去受罚！”
　　紫纾后退，与来人保持距离，他深知眼前这人来头不小，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菀儿的话萦绕在他耳边“活下去！活下去！”他不能被带走，他是妖，有无尽的生命，他可以等，等菀儿的转世，等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好，我跟你走。”紫纾放下菀儿，轻轻为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抚上女孩的脸在心里默默说了句“等我！”突然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来人面前。
　　只见黑气散去，露出荛暝硬朗的脸，荛暝死盯着那缕消失的青烟攥紧拳头，眼睛里写满愤怒……
　　戎晞看到这一幕才恍然大悟，难怪荛暝这般在意这个人，敢情是被骗了。再转头看此时的荛暝，脸色平静，却寒气透骨，荛暝慢慢向王柃穆走去，有那么一瞬间戎晞怀疑自家主人要掐死床上躺着的人，然而荛暝只是轻轻抬手在王柃穆头顶晃了几下，床上的人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的王柃穆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角还挂着泪水，脑海里还在回放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几分钟过后他坐了起来，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竟一时说不了话。戎晞见状向他递来一杯水，王柃穆点头表示谢谢喝了水又缓了缓。
　　“我……”
　　“药可以不用吃了。”荛暝接过他的话。
　　“嗯？不用吃了？”王柃穆有很多疑问，可这些疑问又无从问起，毕竟这是自己的梦境，尽管那么真实。
　　“你已经好了，为何还要吃药？”荛暝说的那样平淡“之后也不用来了。”末了又补充到。
　　王柃穆有点懵圈，这怎么自己就好了，但是一定程度上又特别信任荛暝，他说好了就是好了吧，毕竟自己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病，不用再来不是皆大欢喜么，还问个毛呀。于是王柃穆很是开心的向荛暝表示了感谢，然后离开了。
　　离开诊所，王柃穆长吁一口气，转身对诊所做了个撒有啦啦的手势，大步离开了。在他离开的同时，这所诊所也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来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