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波澜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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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澜清楚地记得，在她刚到万花谷的时候，眼前的美景对自己造成了怎样的震撼。从小并未出过几次天策大门的云澜，看着河边那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摆动的垂柳，一时兴奋，在烈山的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被陶醉在美景中的云澜所感染，烈山也跟着猛吸了几口气，无奈用力过猛吸进了不少柳絮，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云澜无声地笑着顺了顺烈山的鬃毛。不远处云泽刚刚跟一名万花弟子问了路，一回头就看到一人一马其乐融融，一直紧绷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走过去一边牵马一边回头说道：
“云澜是不是没想到江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听说这四季如春，遍地都是奇珍异草，说不定你到了这儿都不想回家了！”
云澜笑着点头。她的确很喜欢这里，曾在书中读到过缥缈浪漫的仙境，向往许久，却不曾想到人间竟也有如此幽美绝伦之地。但看着一边明明很疲惫却还是坚持陪伴她的哥哥，心里泛出了一丝内疚和惭愧。她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写写画画，递给云泽。
“我知道，在哥哥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天策府的夕阳。”
云泽看完直傻笑，“嘿嘿，就是！哥觉得哪都不如家好！”逗得云澜也跟着乐。
两兄妹正说着话进谷，不想前方树林中忽然蹿出了一个紫色的身影，依稀是个少年。看身法，只能说还算灵巧，但应该还不会使用内力。
云泽看那少年朝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心生警惕，连忙立枪在侧。眼看距离越来越近，云澜也是一脸疑惑，云泽刚想出言询问，却不想是那个紫衣少年先大喊出声：
“大侠救命！”
秦云泽觉得自己脑子“嗡”的一下。这句话他上个月刚刚听过，然后她就带着一个毒舌的姑娘跑了一个月路。以至于现在再听到这句话，除了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兰玉洇，脑中就只剩一句话：
“我有不好的预感……”
那个少年趁着云泽没反应过来，“蹭”地藏到了云泽的身后。又想起马上似乎还有人，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嘴上，回头跟云澜示意：
“嘘——呃……”
他回头看云澜的时候，见她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又见云澜笑着点点头，少年感觉自己脸上微微发热，居然感到有些难为情。
小孩子总是把感情想的很简单。朋友是很好做的，这次你帮了我，下次我就来帮你，无所谓谁对谁错，只因我们是朋友。你在对我笑，而我很喜欢看你笑，也许我就是喜欢你了。只是如此的简单和纯粹，所谓初心，大抵如此。可在这江湖之中，在腥风血雨、刀口舔血的日子里，有多少初心和善意被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与背叛消磨殆尽，所剩的只有斩不断的金钱与利益。
少年刚刚躲好，就看有个同样一袭紫衣的万花弟子轻功掠过前方的树林，稳稳地落到了秦云泽面前。那少年又一次紧张起来，不过面前这个人看似盔甲很宽，应该能挡住自己，不怕！
少年，你要这么想，那就太天真了。
秦云泽看着面前的男人不过十八九岁，身着紫衣，长发随风轻飘，彬彬有礼还面带微笑，他虽还未开口讲话，但云泽也能想象到与他交流一定会让人如沐春风般舒畅。
“这位兄台，在下万花弟子裴慎，请问可否见过一少年慌张路过此地？”那人抱拳问道。
而那少年刚想跑就被秦云泽果断抓住，毫不留情地拎到了裴慎面前。
“是不是他？”
少年忿恨地瞪了一眼秦云泽，从现在起，我们不是朋友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划分好人和坏人的标准总会格外的简单粗暴。
“正是舍弟，多谢兄台。”又拉着少年说，“裴言，耽误人家赶路，还不跟人道歉？”
少年只得无精打采地抱拳道，“在下万花谷裴言……刚才多有得罪，大侠别见怪……”话还没说完，这少年又“蹭”地蹿了出去，结果还没跑几步就被裴慎逮住扛在了肩上，无视裴言的挣扎，淡定地往前走。见云泽一脸惊奇，只得无奈的摆摆手：“这孩子总是不安份，逃掉早课还想离家出走，兄台见笑了。”
被扛在肩上动弹不得的裴言，偏过头看捂嘴偷笑的云澜，感觉自己丢脸丢到家，直想求他哥放他下来，让他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就甭出来了！
“恕我唐突，两位是要去万花谷求医吗？”裴慎看了看马上的云澜问道。
“哦，是我妹妹想去万花谷学医，我来送她。”云泽觉得这人没什么危险，也就牵起了烈山，跟他同行。
“原来如此，那我带你们去吧，现在谷中弟子并不多，想必谷主不会拒绝。”
“那真是多谢裴兄！”
云泽和裴慎正聊得开心，还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架势，裴言却撇撇嘴，语气略带嘲讽。
“嘁……万花弟子有什么好？男人就应该上战场杀敌，在这窝着成天摆弄着这些个针有什么意思……啊！”还没说完，就被裴慎狠狠地掐了一下。
气得偏过头，恰巧看到舒舒服服坐在马上的云澜又在捂嘴偷笑，裴言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只得继续无奈地耷拉个脑袋。
秦云澜看他没精神，就掏出了小本子写好后递给裴言。
“这是什么啊？”一边疑惑，一边伸手接过云澜的小本子。
“别生气了，你哥哥肯定也是为了你好，就像我哥哥一样。以后如果我能留在万花谷，还要请君多多指教。”
“唔……”字迹清秀，布局工整，并不像同龄人所写，裴言也喜欢写字，但是却未曾见过哪个女子的字如此柔中带刚。
“多多指教啊……”其实这句才是重点。看到这里时裴言心里略略有点小期待，虽然他还是要坚持不懈的逃跑，但是若是在谷里的时候能有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一起，说不定会有意思很多。清了清嗓，裴言对云澜拍了拍胸脯说：
“诶？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在万花谷我罩你！有事说话别客气！”
话音刚落就感觉大腿又传来一阵刺痛。
“裴慎！你又掐我！”
“没有啊，我刚刚掐的是个大言不惭的小鬼而已。”
“你说谁大言不惭……！”
“说那个嘚瑟的小鬼。”
听着这两个人一路拌嘴，云泽和云澜对视了一眼，毕竟这样的相处模式是他们一向相亲相爱、和平度日的兄妹所不能理解的。
不过听着兄弟俩斗嘴，这路上也不那么无聊了，云泽偶尔还插科打诨两句，聊着聊着就到了三星望月楼下了。
裴慎将裴言扔到书房，就带着秦云澜离开，把她引荐给谷主。本来云泽也想跟着去，但是无奈被守卫拦了下来，只得跟烈山一起坐在书房门口的地上，帮裴慎看着他那天天想往外跑的弟弟。
“呃……秦大哥，你怎么在这坐？要不要进来？”本来还想趁势往外溜的裴言，刚要踏出门槛，面前就横过来一杆枪，毫无准备的裴言被它吓得毛都竖了起来。
“唉，你怎么总想往外跑？”秦云泽立起枪，坐在原地无奈地问道。长时间的赶路，早已让他疲惫不堪，头疼得厉害，汗水从脸颊一滴滴滑落，拿着枪的手看似也有些发抖。
“秦大哥你不知道，万花谷可没意思了，每个人都特别正经……”裴言干脆也坐了下来，“每天除了研究针法医术，就是煎药熬药，我都快被憋死了！你们天策府多好，可以上阵杀敌，真能这样我宁可战死沙……”
“没有人想死！”
秦云泽一只手撑着前额，严肃且急切地打断了裴言的话。这个一路上都显得格外老实憨厚的人，忽然变得语气严厉，让裴言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秦大哥……”
“没有一个人的死是值得的。”
云泽压低了声调，微微低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
“我们的确是将士，时刻准备为国捐躯……但是我们也是人，看到前一刻还跟你谈天说地的朋友，下一刻就变成了满身血迹的冰冷尸骨……我也一样会伤心难过！我若奋战到死，也只想让他们活着……仅此而已。”
周围的空气凝结，气氛尴尬到极点。裴言不过十一岁，自小在谷中习字练画，又何曾真正经历过什么？
他以为江湖充满自由与逍遥，因为他还未曾体会到现实的暴虐与残酷。
他向往战场杀敌的痛快与豪情，因为他还未曾感受过失去生命时的挣扎与恐惧。
对于云泽来说，有些伤疤虽然已经结痂，但每次触碰之时，仍然会疼痛不已。裴言看着紧紧攥着枪、看不清表情的秦云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默默良久，直到裴慎和云澜归来。
敏感地感受到了周遭气氛的变化，看到撑着枪坐在地上的微微有些发抖的秦云泽，裴慎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把他赶回了屋子。这次裴言倒是没有争辩和反驳，乖乖听话的回屋关上门。
云澜连忙扶起哥哥，有些担心。秦云泽也只是摆了摆手，复又站直揉了揉云澜的头发。
“秦贤弟，舍弟尚小还不懂事，若有言语冒犯，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你赔不是。”裴慎有些担心的看着秦云泽。
“裴大哥多心了，我没事。不知云澜……”头痛的越发厉害，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暴躁了起来。
“哦，东方谷主已经收她为万花弟子了，师从吾师，如今也算我的师妹了，秦贤弟自可放心。”
“唉，裴大哥别贤弟贤弟的了，叫我云泽就好，听着舒坦。以后我妹妹还要你帮忙多照顾了。”
“那是自然，我自当尽力。不过……恕我直言，令妹似乎口不能言？不知可否看过郎中？”
秦云泽眼色一暗，只得摇摇头说：
“云澜两个月前看到了一些不改看到的东西，血腥杀戮大概让他受了不小的刺激，等我找到她时，她便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裴慎面露同情，直到云泽心里不好受，“是我唐突了，我愿尽力治好令妹的失语之症，云泽尽可放心。”
秦云泽感激地点了点头，揉了揉云澜软软的头发，又不得不收回手。
“云澜，你在这好好的，记得往家里寄信。哥一有空就会来看你的……”
点了点头，云澜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塞到云泽的软甲里。
“善自珍重。”
虽仅四字，却包含了兄妹间太多的感情。
裴慎担心云泽的状况执意将其送到谷外，只留下云澜回去书房。挥着手，直到看不清二人的身影，她才依依不舍地拉开书房的门。想不到刚一拉开，就见裴言重心不稳倒了过来，云澜一惊连忙扶住。
裴言倚在门口偷听了很久，这会儿看到云澜不解的眼光有些尴尬，急忙想转移话题。
“你……你……”
裴言憋了半天劲，“你叫什么”、“两个月前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还能这样笑出来”……他想过好多问题，却问出来了他唯一一个最在意的事——因为这也是他每天都在重复问自己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学医啊？”
云澜的眼底透出笑意。裴言听师父说过，每个人的眼神都会透露出他的品质。杨晓的眼中是果断与决绝，秦云泽的眼中是热情与无畏，而云澜的眼中透露着的光芒并不耀眼，却独一无二。
那是怎样的光芒？
如果让裴言说，此刻他从云澜的眼中看到的，唯有纯真与温柔吧。
云澜依然拿出了她的本子，而裴言就站在他对面静静地等着，也不去催，也不去看。不知为何，他期望面前这个女孩，能给他多年来都想不通的问题，写下一个答案。
“我习医救人，只是想让我重要的伙伴都活着……仅此而已。”
……
“我若奋战到死，也只想让他们活着……仅此而已。”
……
“活着吗……”裴言呆呆地盯着那两竖行的小字，有些不可置信。他从来不觉得杀人和救人是一样的，但是那两兄妹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让他不禁开始思考两者的相通之处。
以杀止杀、以战止殇？
所以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吗？
裴言不知道，因为他还太小，尚不懂这些东西向来是无解的。但他却似乎豁然开朗，抓着云澜的小本子，小孩子脸上堆着严肃认真的神情，在外人看来一定很想发笑。但是云澜看着他并没有笑，她知道这个少年似乎有重要的事要说，而那件事关乎于自己。
“我会保护你到最后，因为……我也想让你活着。”
云澜一愣，随即笑颜如花。
她并没有急着取回本子写什么，而是张了张嘴。
那瞬间，裴言仿佛是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歌声，婉转动听。不靠声音，也并非文字，只是双唇的一开一合，却抵得过最好的丝竹之乐。多年后，当踏遍风雨江湖路的秦云澜再次想起这个承诺的时候，就如多年前的今日一般，微笑着对身旁长身而立的男人说了声……
“谢谢。”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波澜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