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亼》予爹

1、丧家之玥

　　江南春色绿上楼头，风帘翠幕，瑟瑟舀银勾。银波自江中一芥荡散开，泻尽清闲。真是醉人春日。

　　只不过，此美未醉舟中人。

　　她的眼皮努力挣脱凝结的血的束缚。黏附着皮肤本无力低垂的睫毛受力变得扭曲，眼角裂痕复溢出清血。颤抖的扇影压着一丝白，随后，含着红丝的白色之处滚现了一颗棕黑的瞳仁。她的眼瞳胡乱地晃，粘着干血的睫毛也随之胡乱地颤。她的鼻尖似乎也随之耸了两下。

　　紧接着，漂亮的唇瓣咧开了，吐出低弱的声音：“啊哈——阿玥睡了个好觉。”这突然的声响微弱得都不曾惊飞她身旁停驻的鸟。一只少了些血肉的手臂缓缓爬起，在水面映出森骨，但它又极快地倒下了。此刻，她又昏睡过去了，她的眼皮安静了，她的嘴安静了，除了莺歌风瑟，一切归于平静。

　　不过无妨，任舟芥飘荡，无始无终，行至何处，皆可泊。

　　因为，“她没有家。”

　　这是她八岁时听到的话。那次，几个孩子围站在她身旁嬉笑。她匍匐在地上，噙着泪，攥紧拳，咬住唇，不让痛苦逸出口。

　　还好，一个女人携着光来了，点亮了她的世界。

　　那个女人不顾仪态地匆忙地跑来，推开在旁戏弄人的孩子，仓促地抹下腮边的泪，柔柔地抱起小小的她，轻抚着孩子的肩，喃喃哄道“鸢娘在这，鸢娘在这。”

　　那个叫鸢娘的女人是闽州相思院的雅妓。她本是名媛。谁奈朝廷风雨莫测，家中没落。书香佳人身无定所，只得委身于此。但其天资聪颖，通人意，懂人心，赢得了闽州才女之美誉。

　　女子能自立于世，自然熟识不凡之人。她有好友乔伊思。疆域美人嫁与修仙大家闵青锦氏家主锦深，夫妻恩爱，育有两女，大女锦瑟，小女锦诺，生活美满。

　　可人世难料，偌大家族由里及外一夜瘫垮。

　　那日，一纸飞书传急报，她形色匆匆来到锦居地室。

　　密语至，室门启。冰冷冷的地室里，她看见了一个孩子拉着把木弩对着室门，眼神坚定护着背后藏着的襁褓。

　　她忍着泪，揭下面纱。“阿玥——鸢娘来了。”那一句话使孩子瞬间撤下了所有的防备，冲进鸢娘的怀中恸哭。就这样，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鸢娘的生活。

　　时光飘忽，她们的生活简单却又不易。

　　鸢娘抚琴，锦瑟端茶，锦诺学语。

　　鸢娘从来只身一人，未带过孩子。届时，她终明钱财的重要，一张嘴与三张嘴可不同，她不再挑人弹乐，有客便奏。于锦瑟，她将所学倾囊相授，想尽所能给所有的爱。雅妓携子，她无畏流言，大大方方地拨弦。可她却未想到流言对孩子的伤害。纵然知晓后，她只得搂着锦瑟，含泪无语。

　　对于锦诺，她更是手足无措。锦诺尚启智。她乐了，就甩着肉乎乎的手臂，糊人口水；气了，就张着无牙的口，嚎啕大哭。鸢娘手舞足蹈半晌，都不能明白锦诺在想什么，锦诺亦然。鸢娘灵通的本事和过人的聪智，遇锦诺，就是床底下躲天公——无用。

　　可这漫漫时光却是锦瑟心中少有的美好记忆。

　　4年悄然而逝，鸢娘暗喜上一位常来做客的公子。少女固有梦，鸢娘眼中的他英俊神武气质高雅，与一般男子不同。

　　她托老鸨送他一缕家藏剑穗，问问他的心意。老鸨递情，他亦有意。

　　吉日，鸢娘捧着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上了喜轿。锦瑟与锦诺侍在身旁，作陪嫁丫鬟。

　　谁知，天下男人一模样。纨绔之人撕了人皮，如饿兽扑食。家中十几房小妾，夜夜歌酒做欢。相较府外野花的妖艳妩媚，年长色衰的鸢娘的爱变得不值一提。

　　那日，锦瑟推开鸢娘的房门。她看见满屋狼藉，鸢娘颓倒在床榻前，眼神空洞，嘴角溢血。她轻轻擦拭鸢娘嘴角的血，反复唤着鸢娘的名字，可得不来半点回应。她哭喊着救人，却只听脚步声停在门前，无人回应。她费力地把鸢娘抬上床，慌乱地向外跑。可刚踏出门，她便听见旁人的低语“哎，可这救不得啊救不得啊，去了恐怕使与大夫人作对了，前几日大夫人看上她的簪子，就想借几日，你明白，这\'借\'明里是借，这心里定是要藏在身上藏一辈子的，美人不愿给，说是已故的娘家的东西，这大夫人惦记上了，定是下手了。可怜这美人啊，当年的闽州才女，我随老爷去相思院的时候悄悄听了那么一小段。那乐声，啧啧，美啊，美的我三夜如梦仙境啊”

　　“不信？那美人虽美，又怎么比得上得宠那几位？公子十几房小妾，死了一个也不会有人管的！不然你待会瞧瞧大夫人的丫鬟会不会来啊……”

　　半晌，大夫人的丫鬟竟真来了。锦瑟在旁假意晃手，拂手取下鸢娘发髻上的簪子，她看着几个丫鬟东翻西找，眼眶泛红。

　　“小丫鬟，看见大夫人的紫花银簪吗？”言语里满是傲气与锐意。

　　锦瑟眼神一滞，不断挪步向后退“没……没”

　　“那你手背在身后做什么？你藏着什么呢？”她向后探，眼睛泛着精明的光。

　　“没……没藏什么”

　　“伸手！”

　　“什么都没有！”

　　“给我！”她压住锦瑟的肩膀，蛮力一扯，将她翻倒，拧开她的手。

　　锦瑟的掌心出现一颗闪着光的珠子。

　　“呦！你哪来的明珠？”

　　“偷东西呢！嘿呦！得叫大夫人给你治治！”

　　她被几个丫鬟狠狠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听见那个丫鬟贴在大夫人身侧私语，随即，大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重物的砰砰声也随之落下。锦瑟只记得她全身都很疼，疼得睁不开眼。

　　等到再睁眼时，她找不到锦诺，也再也找不到鸢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