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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太平洋鲑鱼与古老渴望的萌芽 ...

  •   这一觉睡得沉,直到隔壁楼下的香烟店的吵闹声把我弄醒,睁眼一看床头柜上的钟,已经九点半了。听着楼下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赶紧下楼开了店门,隔壁已围了一些人,正拍着柜面的是昨晚也一起喝酒的斧头鱼,旁边一声不响的就是道德,斧头鱼像极香港电影的大傻,也是大亨比较得力的一枚棋子,形体粗犷与道德的精瘦正好形成反差。
      我赶紧问:“怎么了。”
      斧头鱼说:“杀猪杀到我头上了,把假的红塔山卖给我。”
      宝富面无表情地说:“什么都不用说了,赔两条给你吧。”
      斧头鱼声音更大了起来,那巨大的与大傻一模一样的怒容十分吓人:“说得轻巧,以前我送人情还买过几条,结果送过去是假的,对方也不响,坏了我的大事。”
      道德一拉他的胳膊,阴声说:“好了,不说了,我们回去。”
      斧头鱼把那条已拆的香烟往地上一砸,狠狠说:“行,我一分钱也不让你赔。”两人扬长而去。
      宝富去捡起那条香烟,摇摇头,无语。待得人散去,他说:“还不是上星期向我借钱没给他!三日两头的借,怎么弄得好。”
      素芬说:“严打抓了这么多人,太平了这几年,现在新一代又冒出来了。”
      宝富说:“严打抓去的那些人,还都是些讲道理的,你说大头滦平、鲳鱼嘴、洋芋头哪一个不讲道理的?那时除了玩女人其实没别的事。这一代出来的,完全没道理了。”
      我说我去跟大亨说说。宝富说他们是真正的寄生虫,这本身就是他们的活法,讲人情是没用的,不麻烦你了,我自有办法。
      我回到店里,想起昨晚列席的扩大会议,对大亨心生敬佩:这家伙早生几十年,说不定也是一代枭雄了,乱世出英雄,他也是生不逢时啊。

      时间过得快,这就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一个穿着艳丽的中年女人手拿一新一旧两只皮鞋,来到素芬右首皮鞋店前面的补鞋摊,要求将旧鞋的皮去补新鞋的洞。摊主叫木脑志贵,长得是一表人才,这几天天气有点热,他仍穿着中山装,他一见到花俏女人就要东拉西扯的,偏偏今天这女人不像是街上熟悉的,他说什么她也接腔几句,沟通就不可避免地热烈起来,活儿过半,这女人忽然喊起来:“不得了,你怎么弄反了?”
      我应声望去,志贵愣了一会,怯怯地说:“你不是说这只的皮补这只的鞋帮吗?”
      那女人气急,抓起两只鞋,大叫:“我有毛病吗?把活人的皮剪去补死人的枪眼?”
      这时皮鞋店志贵的侄女琳巧已经出来,神情悲痛,埋怨叔叔说:“说过多少次,叫你做事用心点,这下又闯祸了。”
      琳巧今年有二十六七了,人漂亮、做生意水平一流,对象谈了几个,都因为对方担心她家有傻气的遗传而谈不下去。
      “要不这样吧,你这种鞋我店里有,我半价卖给你,你这鞋叫我叔叔重新给弄好,你下雨天穿穿也好。”
      这方案那女人显然是满意的,嘴里嘟囔了几句,像是柴油机熄火后空转了几下,也就没声了。
      待得那女人走后,志贵愤愤地对素芬说:“什么女人,明明自己说这个补那个的。”
      琳巧在屋里说了一句:“叔,你少说一句。”
      志贵像接了圣旨,马上换了一付平和的表情,摇起鞋机,埋头干活。
      琳巧的父亲志才比弟弟灵气一些,自己号称镇里的棋王与鞋王双料王,原先他经营着皮鞋店,动不动要与顾客吵上一场,现在女儿让他完全赋闲了,有时在店里坐坐,老婆女儿会问他怎么不去下棋了,想法支他出去。这时正跟与我隔着小弄堂的文具店的小奇下着象棋,文具店还是集体单位,有人来买纸笔还得等小奇舒舒服服地下完这盘。
      据说志贵原来的老婆还是很漂亮的,我没见过,但他的儿子三十多岁了,在农行上班,一表人材像他,我还与他吃过饭,没有一点异常的感觉。在他一、二岁的时候,他母亲就带着他离开,再也没有往来的。
      这几年差不多每年志贵都要西装革履去上海一次,声称去会女大学生。回来后有几天,都会十分陶醉地大谈上海女大学生的气质,以及待他如何得好,以及会了上海女大学生以后,我们小镇的女孩如何让他看不下去。
      我明明知道大家都把他当笑料的,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信了几年,心理还非常羡慕,暗自猜想他去上海会的情人会不会像我十岁时看到的那个女孩这么可爱。他做生意一般倒还看不出有毛病,近来补鞋生意差一点了,他也知道捎带着配钥匙的,但是每年一次去上海还是不改,只是现在本地人听他一说起上海女大学生就走开,幸亏外地人来打工的越来越多,他就说给他们听,因为现在他岁数大了些,一说便露馅,常弄得外地人一怔一怔的。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妄想症吧,他肯定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这一点从他的衣着上可以看出,基本上他一整年穿的是中山装,风纪扣是必须扣紧的,好像这是保证他伟大的事,马虎不得的。
      他让我想起一种鱼叫太平洋鲑鱼,每年数以亿计的鲑鱼历尽三千英里的磨难,从大海回游到出生的小溪产卵,虽九死而不辞。志贵去上海究竟干什么,不得而知,但他心中因为有了女大学生这个信念,年年太平洋鲑鱼般地回游,也算活得有奔头。
      我问自己:什么会是我九死而不辞的信念呢?也是繁殖的信念?我想起了昨晚的梦,想起了梦中丽亚无比的温存,想起了一种可能:有一种渴望已在我的内心深处萌芽,这种渴望与太平洋鲑鱼的信念一样古老。
      牛皮一下班照例来我店里报到。素芬看到了,走过来,轻声说:“宝富囡的男朋友来了,听说是信用社的信贷员,后生标致的。”
      牛皮说:“那我还有什么机会?”
      素芬说:“可能宝富老公老婆俩就是看到你在他囡周围嗡嗡声飞着,怕出问题,叫人介绍了对象。”
      牛皮说:“把我说得这么难听,好歹我也是高中毕业,全民单位的职工。”
      素芬说:“我也不怕你生气,你总归会让他们觉得不窂靠。”
      牛皮说:“你能保证谁就窂靠了?”
      素芬懒得再说,转身回去。
      牛皮说:“其实我也一直因为她没正式单位下不了决心,要不早开足火力,什么阶级敌人能挡得了我?”
      我说:“嗯,最死路一条的是像我这样的个体户。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昨晚我睡了一个女孩。”
      牛皮说:“说什么胡话,昨晚你醉得不认人了,还是我送你回来的。”
      我说:“这女孩气质真的好,我睡过了就忘不了啦,今天一整天时不时地想起。”
      牛皮伸手过来摸我的头,被我打掉:“没发烧吧?噢,明白了,肯定做梦睡了谁,你这家伙也太差劲了,有喜欢的就去追,靠做梦睡人家,你这胖子算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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