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轨》沙似雪

9、≮ZERO≯

　　“大家都坐下吧。”碧水霖吩咐着两边的人，自然，她的双重身份，注定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请刚来的人自我介绍吧。”
　　从左侧出来的是静渊一行，从右侧出来的是南旭一行。
　　倾邪扶着南旭，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说：“这位，是我的师父，风清辉。这位是北辰苑第十八位，南旭。我，是星月教的朱雀大人水云恨。”
　　坐在静渊旁的年轻人说：“这位，是神郡的静渊大人。我，是星月教的苍龙大人风萧瑟。”
　　风残月轻轻笑了一声。气氛很尴尬，当事人面对那些恩恩怨怨各有所思。
　　“行了，让我们听听真相吧——苍龙大人。”
　　风萧瑟看着碧水霖，眼神里有几分嘉赏——“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残月的未婚妻？”
　　“您很快就会知道了，现在并不适合。”
　　风萧瑟看着低下头的弟弟，心下有些奇怪——真的喜欢上这个少女了吗？残月，我还以为你只是想忘记云恨而已。

　　我和弟弟是一对双胞胎，被师父捡回来的。从小就和云恨一起学武功，一起玩耍。渐渐地，我喜欢上了云恨。

　　风萧瑟看到倾邪冷笑了一声，却没有放到心上。

　　是的，碧前辈到紫溟接人时，我把云恨带下了山，逃走了。但是，在下山途中，我们还见到了江陵山庄其他的人，由江庄主带着，守在半山腰。等逃出暗河后，才知道紫溟出事了——江陵山庄似乎是打算吞并星月教，但没有成功。当时传言说师父已经去世了。听说是教里的两个年轻人武艺出众，带领众人化解了这次危机，后来被教徒们称颂为“月亮和星星”。我想，是说的残月和萦纡吧？

　　在哥哥温和的注视下，风残月点点头。与弟弟不同，风萧瑟虽然也遮住了脸，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阴柔。相反，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侠义和豪迈。他确实不适合去做什么必须勾心斗角的教主。

　　残月向来不喜欢原谅触犯了自己利益的人，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很快派了人前去刺杀——应该是萦纡吧？算准了碧楼主身边没有手下的时候，伺机灭了口。

　　碧水寒皱起了眉，面色凝重。倾邪很关心地望了望碧水寒，满脸歉意。

　　“后来，我亲自去查看尸首时……捡回了敛容。”风残月说了一声。
　　“就是这位姑娘吗？残月，你难道是想……”
　　“没错。我只是想惩罚，没有善心。”
　　碧水霖一边握紧哥哥的手，一边轻轻地说：“我知道。”
　　“水霖，你果然是我妹妹。”
　　“哥哥，你不怪我吧？”
　　碧水寒微笑：“不是你的错。我很谢谢你。”
　　“啊……我居然会去帮着杀父仇人，自己最初也不敢相信呢……”
　　风残月突然有些着急：“但是，后来我并没有这么做！轨，我是真心想要照顾你的！”
　　碧水霖终于把视线从哥哥身上移开，转向突然有些孩子气的教主：“我知道的，教主大人。”
　　“轨？又是谁？”
　　“啊！”风残月又轻轻叫了一声，“就是枢敛容，只是昵称而已……”
　　“残月，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喜好。”风萧瑟不禁哑然。
　　“你们，说的是真的？”江暮迟有些诧异。
　　“是啊！你可以问静渊大人。”风萧瑟又开始叙述。

　　再后来，为了安全起见，我把云恨留在了江陵。我知道云恨一定会恨我，但是，云恨，请先听我说完再动手。往东逃的时候遇到了静渊大人，他让我放心，并很感谢我照顾云恨。于是，我改了名字带着心去了东海。偶尔也会到江陵山庄，以“紫清辉”的身份见过江庄主几次，也是那时得知了碧楼主的事情。碧水寒，你若是要报仇，便找我，和残月无关。后来五年里，我一直在暗处关注着江陵山庄和星月教。
　　在去年冬天，我得知江庄主被暗杀。是残月做的吧？

　　“是。我安排了虚和奎里外接应，杀了江烬义。”
　　“在里面的不是倾邪吗？”江暮迟问道。
　　“不是，是你一直没注意到的，南宫沐水。”
　　“他？怪不得，原本就是云萦纡安排好的！”
　　“对。然后我们决定乘你们忙着对付叛变的属下时顺便消去你们的力量。”
　　“是指曲府吗？”
　　“似乎你很聪明嘛，为什么当时就没想到呢？”
　　“好了！”碧水霖突然开口，“看来事情差不多清楚了。但是既然风前辈已经死了，这位又是怎么回事？”她指着那个躺着的人问道。
　　“这是我在炼丹室发现的——应该是南旭无意中撞了进去，也中了里面的毒。我发现后，就把他们一起带了下来，要问问残月。”倾邪用针先定住了两人的神。
　　“他确实就是师父，哥哥，云恨——我怕他发现我害了碧楼主和江烬义，就让他睡在那儿了。”
　　“给师父解毒！”风萧瑟突然发怒起来，“残月，虽说是为了我们，你怎么可以害师父？我们还有什么脸去见师父？我一直很后悔当初的逃避，你说我应该怎样才能弥补犯下的过错？”
　　风残月忙给师父喂下了解药，“哥哥，这不管你们的事，我一人承担——”
　　“够了！残月——”风萧瑟站了起来。
　　“哥哥……我只是想让你快乐一点……”风残月突然丢掉了一切的伪装，眼神里再没有骄纵跋扈，语气中再没有冷嘲热讽，就只是象个犯了错的孩子，在等待着哥哥的原谅。
　　“残月，我怎么能快乐？把你丢在这里，我怎么能快乐啊？为什么一定要一个人去承担这些与你无关的事情？我怎么能自私到不去在意你的幸福？残月，这次回来就是想，听你说一声，‘哥哥，帮帮我’；把一切都交给我呀！”
　　“哥哥！不是的——只要灭了江陵山庄，我们都会幸福的——”风残月突然提剑刺向了江暮迟，江暮迟已经来不及抵挡了。血很快溅上了雪白的衣衫。
　　众人都惊住了。没有想到，风残月会这么突然地行动；更没有想到，挡住剑的，是那个因为风残月的复仇而受伤最多的，碧水霖。
　　“碧，碧姑娘？”江暮迟突然很后悔，很后悔。他根本不应该来紫溟，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些事实！可是，他最无法责怪的，就是他唯一敬佩的女子，碧水霖。他不在意她的真实身份，因为，她是碧水霖，是江陵山庄和星月教相争的最大牺牲品！
　　“轨！”
　　“呵呵——不相信吗？我的速度可以这么快？”碧水霖捂住伤口，勉强地笑了笑，“闻不到香味吗？这是鬼草的香啊——闻到的人手脚会麻痹，速度自然就减慢了。看来我料得还不错哈！”
　　“轨，你为什么，帮他？你是在报复我吗？轨！”
　　“呵呵——我不是你呀，残月——”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也许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说过的，希望可以和平……为什么要救呢……当然是有原因的……残月啊，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报仇了？象哥哥一样，放下仇恨，好好活着……还有你，庄主，这次送你一命，能不能好好珍惜？不要再想着报仇了？”
　　“我答应你，轨，你等会儿——”
　　“不要叫人了，你培养出的人要是真的想死，你以为有人可以阻止吗？残月，先静静地听我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杀了我爹啊……再怎么喜欢你，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残月，你，喜欢轨吗？”
　　“喜欢，喜欢！”
　　“那就好了——”
　　眼看着碧水霖神志开始模糊，风萧瑟不禁焦急起来：“碧姑娘，都是我和云恨害的你，我们不会见死不救——”
　　“萧瑟大哥……这样叫没关系吧？你带着水姑娘走吧……这一次不要再抛下她了……不管怎么说，她可是我哥哥爱的人啊，你能不能让我放心呢？”
　　“枢大人！”倾邪早已泪流满面。
　　“放心……朱雀大人就由原来的虚，曲红绡由担任。祭司大人我已经拜托了翼，藿香。只是，倾邪……我只是问倾邪，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哥哥？”
　　“喜欢过，倾邪一直都爱着水寒——”
　　“那就好……哥哥也爱倾邪啊，但幸亏不是水云恨……祝，幸福……”
　　“轨！你要走吗？”
　　“是啊……哥哥，过来扶我一下吧……”
　　碧水寒抱起妹妹，他很清楚，其实水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伤并不只有这一个。
　　“啊……庄主，知道为什么救你吗？我答应过琉璃姐姐呀……答应她一定会让庄主平平安安地回去……我很谢谢琉璃姐姐呢……让我发现自己有多么幸福……会再见的……哥哥，下山吧……这里很冷。”
　　碧水寒紧紧抱着妹妹，突然开了口：“江庄主，记得水寒的请求吗——请您替水寒将碧溪小楼解散吧！这是我的承诺——韩大哥，再见了！”说罢冲下了山。

　　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下，白了一片，血迹也被渐渐填埋。江暮迟看了白一眼，走出星月教的大门。韩羽带着已被抛弃的碧溪楼跟着护庄四队下了山。
　　雪地里只剩下那几个人和北辰苑。
　　“哥哥，二十八宿是你处理的？”
　　“恩，我都点倒了——为什么要吩咐他们设置雪崩？为什么想同归于尽？”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突然，躺着的人慢慢动了动手指。
　　“清辉！”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静渊突然冲了过去。
　　“啊——你是谁？”
　　静渊突然伸手扯下了一层面皮。
　　“你，你是——涵空？”
　　“清辉！终于又见面了——”
　　突然，“爹——”水云恨意识到那个人应当是她的父亲。
　　“啊！云恨，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水伯父？”萧瑟和残月都呆住了。
　　“咦，你们两个！还不走？”他指的，是风萧瑟和水云恨。
　　“不，这次我不会离开！”
　　“哥哥，我不想再劝你了！对不起——”风残月突然点了哥哥的昏穴。
　　“云恨，快带他走！等清辉清醒了，你们就走不了了！”
　　“爹——”
　　“快！”
　　水云恨有些吃力地抱起风萧瑟往山后走。
　　“唉！”
　　“清辉？”
　　“我都听到了，涵空——残月，你爱那个小姑娘吗？要不要她活下去？”
　　“要。”
　　“清辉！你——”
　　“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碧兄弟的两个孩子——涵空，带我下山吧！”
　　“师父为何下山？”
　　风清辉意味深长地看了弟子一眼：“你很好，我很高兴——好好保护星月教吧，师父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师父，弟子对不起您！”
　　“哪里的话！替我转告萧瑟，要好好对待人家云恨！”
　　随后，风清辉和水涵空循着碧家兄妹的路下了山。风残月终于倒在了雪地里——
　　“到了最后，只有你还在——萦纡。”
　　“残月，有没有兴趣和我比一场？”
　　“好啊！说实话，今天还没有好好打一场呢！赢了怎么说？”
　　“到时候再告诉你！看剑——”

　　“云恨姑娘！”
　　“霏雪？你，就是心吗？”
　　“是。云恨姑娘，对不起，当初——”
　　“行了，我知道你也是好意。”
　　“不是的！云恨姑娘，我——”
　　“你以为我不明白吗？霏雪，谢谢你五年里对萧瑟的照顾，这一点我比不过你。你能想到我的安危，就已经很好了。”
　　“云恨姑娘，你原谅他了吗？”
　　水云恨笑了笑，从怀中取出羁玉：“其实我就是想听他解释一下原因，我已经原谅他了。”
　　“你们，还回来吗？”
　　“也许不会了吧，霏雪，虽然这样说很过分——你，归海大哥还有沐水哥哥，都是我爹最喜爱的弟子，现在爹爹并没有死，你们也不用再想着报仇。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谢谢，云恨姑娘。”
　　“好拉，不要哭——告诉残月，赶快重立苍龙大人吧！也许，有一天想你们，想北辰苑了，我们就会回来哦！”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霏雪知道，他们就是飞过了暗河的蒺藜鸟，不会再回来了。

　　“哥哥，就在这吧……”
　　“怎么样，还是很冷吗？”
　　碧水霖很吃力地笑了笑，手一松，小玄跳到了地上——“小玄，你自由了……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说一定会带你来到这里，你瞧……我们到了……”
　　雪狐使劲嗅了嗅碧水霖的味道，转身遛走了。
　　“小玄……是在这儿被残月捉住的……希望它还记得回家的路……”
　　“妹妹，你想不想回家？”
　　“恩……等我身体……要是好了……我们再去看看娘亲的爹爹吧？”
　　“好！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碧水寒已经感受到了急剧下降的体温。
　　“哥哥……谢谢……能陪我……”
　　呼吸突然终止了。碧水寒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抽空了。他寻找了五年的唯一的亲人，终于在他怀中停止了呼吸。就象是把希望再度毁灭一样，他已经被生死麻木了的心突然间又被刺得很疼很疼——
　　“把她交给我！”
　　“静渊大人？”
　　“哎呀呀！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身上的‘血珞璃’拿下来！”
　　“是！”
　　血珞璃一离开碧水霖的身体，呼吸便又恢复了，但依旧很轻微——
　　“你听好了，水寒。明天太阳升起时，你再回这里，把你妹妹带走。不要管其他事情，立刻带走，听懂了吗？”
　　“风前辈，静渊大人？”
　　“到时候，在令尊的墓前替我们也烧一柱。”
　　“好了！时间不等人，你现在立刻下山！”
　　“静渊大人，能请问您到底是谁吗？”
　　“我就是水涵空！快下山吧！”
　　“是！晚辈明日再来。”
　　看着碧水寒离开，风清辉叹了一声——“幸亏还有血珞璃在，涵空，开始吧！”
　　“清辉，真要这么做？”
　　“你难道还不舍得我吗？涵空，来世咱们再做兄弟好了！”
　　“不行——”水涵空很果断地摇摇头，“来世做夫妻才好！你长得这么美，只做兄弟太可惜了！”
　　“罗嗦——答应你，可以开始了吧？”
　　水涵空笑着点点头，开始从碧水霖体中转出毒素，并传入血珞璃中。风清辉则借由身体从血珞璃中汲取内力，再传入碧水霖体中。如此循环，血珞璃的力量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供给碧水霖，而倾城烟的侵蚀就只会加在风清辉和水涵空身上。
　　一夜过去。
　　从山上再次回来的碧水寒驾着马车往江南赶去。

　　碧水寒站在墓前——
　　父亲，母亲，你们是否知道这里的一切？
　　终于可以让你们几个好兄弟在一起了，我们一家也团聚了。是不是你们在天上指引的呢？碧溪楼已经散了，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我还是江陵山庄的总管，我会一直努力去将这短暂的和平延长。
　　请不用担心我们，好好叙叙兄弟情义吧！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又坐在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在兴奋叫着“哥哥！哥哥！”，看到她母亲温柔地微笑，看到他父亲在病床前一边讲着笑话，一边耐心地喂妻子喝药，看到母亲最后的告别，看到父亲倒在血泊中，看到妹妹在怀里虚弱地说：“哥哥……谢谢……能陪我……”
　　他任泪水而下，这一刻不能自己。
　　几天后，他又驾着马车回到了江陵山庄。正巧，碰上了庄主和琉璃的喜宴。这样的日子真的很甜，很甜！妹妹，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童话”这个名词。
　　为了这个童话，我会一直守护着你，你的童话。

　　三个月后，紫溟山。
　　“教主大人。”
　　“苍龙，你来了。”
　　风残月揉了揉眼睛，停止了手上的工作——“陪我出去转转吧！忆沙！”
　　苍龙一把拽下了风残月的面纱：“唔，果然很美啊！残月，走吧。”
　　风残月微微一笑，轻轻取下苍龙的面纱：“唔，还是这样比较习惯！”
　　走到兰葩阁，风残月突然叹了口气：“知道吗？江陵山庄的副庄主回去了。”
　　“想轨了？”
　　“‘轨’是给你这种人叫的吗！只要她还活着，就很好了。”
　　“残月，你变了。”
　　“什么？”
　　“越来越象一个男人了呀！”
　　“忆沙，你小子欠扁吗？”
　　“——喂，为什么让白虎离开？”
　　“因为，那时在殿堂口的比试，最终还是我赢了。”
　　“所以呢？”
　　“所以？所以——他就只能和他心爱的朱雀大人一起为我办事咯！”
　　“五妹？他喜欢我们家五妹？看不出来——办什么事啊？”
　　“当然是……看着江陵山庄，兼保护轨啦！”
　　“哼哼……还是后面一条比较重要吧？教主大人。”
　　“回答很精辟，苍龙大人！”

　　我会一直等待下去，轨——
　　等到有一天，有人可以替代你维护着江陵与紫溟的和平；等到有一天，有人可以替代我保护师父一生牵挂的星月教。
　　到时候，再完成我们未结束的婚礼。
　　听你叫我“残月”，我很幸福。

　　轨，还记得吗？七月七日，我遇到了你，我在心里送了你一个名字：
　　七日轨。
　　我们这只有七月七日交集的轨道，却是我这一生，最不能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