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妖怪》穗沫

145、罪孽

　　珑琴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一辈子也没这么倒霉过，也一辈子没这么难过过。

　　回到家，她就无力的靠着卧室门坐下了，原本应该热闹的卧室，应该有周寿和小雨互相打闹的卧室，现在安静的让人害怕。

　　她打开柜子，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小雨和周寿好好的躺在里面睡觉，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小雨没了，她必须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这太突然的，她甚至都来不及道别，就眼睁睁的看着小雨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

　　半个月前，在这间屋子里，周寿藏吃的，小雨四处找，吃掉之后周寿气的哇哇大叫，她就得出来拉架，叶士轩的电话偶尔会来，吊儿郎当的和自己聊几句天。

　　谁曾想，才半个月啊，就半个月啊，这一切的美好都化为了泡沫，她掏出了小雨拼死保护的羊绒帽子，她在商场里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小雨一定会喜欢的，事实上她猜对了。

　　但是，小雨不在了，所有的喜欢不喜欢都没有意义了。

　　她想起了和周寿在人类世界第一次相见的样子，她从蛋糕店老板那里买回了瘦骨嶙峋的周寿，把它带回了张媛祈的小家，给它洗澡，给它热饭吃，她真心觉得自己对不起它想补偿它，后来把蟒珠给了周寿，它一边哭一边说，你对我真好。

　　在景山镇的时候，它仰起头对自己说。

　　“周寿一定会保护你的”

　　那也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都是骗人的。

　　这就是一出讽刺的黑色喜剧。

　　周珑琴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圣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坏人，她总是真心待人，换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骗局。

　　一个又一个。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的错。

　　毕竟结局都这么坏。

　　小雨......

　　珑琴终于忍不住了，抱着小雨的帽子哭了起来。

　　不知何时，似乎是在进屋之前，她的耳边就响起了碎碎念的声音，好像是好几个人的声音，很细，听不清在说什么，也很吵，吵的珑琴心里无比烦躁，她讨厌自己的改变，让自己非得听这些不想听到的东西，但同时她又很负气。

　　因为她改变不了。

　　半夜，珑琴再次被这吵醒，还是那如念咒一般的声音，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不厌其烦，不知疲倦。她生气的坐起身，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这个声音的来源。

　　她闭上眼，静下心，用心去感受声音的源头，却惊讶的发现，这个声音之所以一直萦绕着她，是因为离得很近，就从父母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珑琴轻手轻脚的来到了父母的房间，父母应该已经睡了，她推开门，立马被一股浓烟呛了出来，这是点了多少香，屋子里烟雾缭绕的，好像在烧火一样，连人都看不清了，珑琴走到窗户旁推开了窗，让屋里的烟散出去。

　　屋子里终于清晰了起来，她惊讶的发现，父母的床头上，有三个光着身体的男人踮着脚尖蹲在上面，他们的皮肤像火腿肠一样，均匀的褐红色，脑袋像橄榄球一样，带着诡异的笑容，就像小丑一样，低着头，挨着父母的耳边，低声呢喃着什么，父母闭着眼，不舒服的皱着眉。

　　珑琴听到的声音，就是他们仨传出来的，她的心脏一下子就揪到了一起。

　　半晌，她颤抖着的走出门，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良久，在黑暗中点燃了召唤黑无常的符纸。

　　黑无常翻着手里的记录仪对珑琴说道：“这三人，生前是本地的警察，死在了你们家里，因此阴魂不散，变成厉鬼，你父母也是厉害，被三个厉鬼纠缠这么久，居然还没疯”

　　“怎么可能呢？”珑琴震惊，“他们怎么会死在我家呢？”

　　“这个嘛”小黑抓了抓头发，他进了珑琴父母的房间，抓了三个男人中的一个团成团，塞在了记录仪里，记录仪开始播放他死前的最后影像。

　　珑琴看着那录像嘴巴张的越来越大，张媛祈居然在自己家里杀人了，怪不得她休学了！！父母居然还帮她善后，带着她逃跑。

　　“这是怎么回事？！”珑琴焦急的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现在不在我的管辖区内，我查不到她”

　　“那她在哪？”

　　“emmm.....”小黑查了魂印，皱眉道，“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查不到她的记录”

　　“怎么会这样....”

　　“看样子上去，像是着了什么邪道，这三人阳寿未尽，意外横死，所以冥府现在不收他们，只能在阳间游荡，跟着你父母，折磨他们”

　　珑琴想起了去张媛祈家接的那个电话，那时爸爸妈妈还很正常，一如既往，也就是自己从那回来后，父母开始变得奇怪，这些亡魂不是一直跟着父母的，是那天被自己带回来的.....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张媛祈会突然杀人！！！她想起了以前韩雅说的话，说新闻上说有三个警察离奇死亡，难道就是他们？

　　可是为什么张媛祈会杀他们呢？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警察好像再查张媛祈家的纵火案.....

　　不会吧.....

　　零星的画面连贯起来，似乎构成了整件事的流程，珑琴震惊，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张媛祈为什么要在自家放火，还伤了她妈妈，不对，韩雅是临时回来的，当时张媛祈对自己说，让自己赶紧去阻止韩雅，如果韩雅没回来，那遭殃的就是自己了.....难道说，这件事真的是她做的.....

　　天呐.....

　　她要杀了自己。

　　黑无常见珑琴神情不对，问道：“你还好吧？”

　　珑琴摇摇头，难过的说：“我的父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怎么会帮着她.....做出这种事来”

　　这太让她难受了，她从来没想过父母会做出这种事，那么正直仁慈的父母，居然会替张媛祈隐瞒罪行，和她一起犯下杀人的过错！！

　　老天爷，别在耍我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珑琴无助的坐在沙发上，黑无常见此，继续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一世因系，不过百年，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你们就再无干系了，他们的好你记不得，你现在的痛也没有意义，干我们这行的，这种事见得多了，他们的做法倒也无可厚非，大部分父母都会为了子女义无反顾，只不过下了地狱都会清算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下地狱？”珑琴猛的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惊恐，颤抖着说道，“我父母会下地狱吗？”

　　“现在是不能，他们阳寿还未尽，但这三个厉鬼不能去地府”

　　“那他们就要一直呆在这？”

　　“你听清他们说什么了吗？”

　　珑琴摇头。

　　“他们在叙述自己死亡的凄惨过程，亡魂不同于常人，死有不甘的执念困住了他们，只会重复机械的做同一件事，那就是报仇，让自己解脱，厉鬼和人接触多了，会损耗人的阳气，折煞气运，你的父母会精神恍惚，身体虚弱，生病，倒霉，出现幻觉，他们会这样一直纠缠到阴差来接他们，而你父母，会在死后到广王那去清算，但现下，他们的命格还不够硬，压不住厉鬼的煞气，被这么缠着，怕是也时日不多了，能活下来，也是浑噩一生，神志不清，难逃家破人亡的下场”

　　“怪不得最近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妈妈还总是烧香”珑琴看向黑无常，“有什么办法能赶走那三个人，帮帮我父母吗？”

　　“你们人类一般处理这种事都是找一些神职者，但只是聊以慰藉罢了，因为这就是因果，谁也改变不了，强硬的把这几个亡魂打散，不过是在阎王簿上多添一笔，迟早是要还的”黑无常神情平淡的像是在说今晚吃了什么，“生死无常，我明白你现在的难过，但我无法感同身受，枉死的，冤屈的，不肯跟我回去的，每天都有几百个，到了阎王面前哭诉人间不公的更多，但那又如何的，广王的簿子上不会因为谁哭的惨就划掉一笔罪过，也不会因为谁闹的凶就就多加一笔福祉，一切都是有定数的，算清了，喝了孟婆汤，进了轮回道，一切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可是我的父母并没有杀人啊，他们为什么不去找杀了他们的人报仇！！”珑琴悲戚的说。

　　黑无常淡淡一笑，“无论是谁，最终都逃不过阎王的审判”

　　他扫了珑琴脚底一眼，幽幽的叹气道：“你的妖气.....一直在泄露”

　　珑琴完全无心在意他的话，眉眼忧愁的说道：“你看出来了”

　　“近来有许多道门中人来此地，不好好隐藏妖气，会惹来麻烦的”黑无常神情淡然的劝诫道。

　　珑琴失神的看着黑无常，没有说话。

　　这一晚，珑琴一直抱着怀蜷缩在床上，听着那三个人的低语，整晚都没有入睡，直到太阳升起。

　　天亮了，父母也该醒了，往日这个时间妈妈都起来做早餐了，今天却没有任何声音。

　　珑琴推开父母的房门，发现他们一个坐在床上，有一个坐在椅子上，眼圈深陷，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爸爸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妈妈也没了平常的精致美丽，头发乱糟糟的堆在一起，神情颓然。

　　父亲的手机响了，是公司的电话，但他没有接，仿佛没听到一样，珑琴试探性的问：“爸爸，不接吗”

　　“不接了，我不想活了”

　　“爸你说什么呢”珑琴有些焦急的说道。

　　“我说我不想活了”爸爸呆呆傻傻的看着前方，“烦死了，一直忙忙碌碌，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烦死了，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说赔就赔，那么大个厂子，说不行就不行了，钱也没攒下，我已经四十岁了，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别这样爸爸”

　　“你也不听话”父亲忽然对珑琴发怒，“前两天跑哪去了？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心野了？我管不了厂子，也管不住女儿，我活的真窝囊，真没用！”

　　“爸爸....”

　　“家里也是，亲戚朋友给了这么多年的钱，现在一朝失势了，他们不但不帮一把，到处说我厂子不行了，要倒闭了，一个个幸灾乐祸的”

　　“妈妈”珑琴看向了母亲，“你劝劝爸爸”

　　“你爸说的没错，我们的货被人退回来了，现在青黄不接，你借来的钱都投在里面，根本还不上，这么多钱啊，可怎么办啊，只能卖房子了，还了债咱家也就一穷二白了，你也别想去留学了，完了，都完了”

　　“我不去了，不去了”珑琴蹲在了母亲的腿前，抓着她的胳膊，“你们别这样，正常一点啊”

　　而那三个男人现在倒是不说了，只是歪着头，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珑琴，似乎在向她表达。

　　看吧，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看吧，你的父母终有一天会崩溃的。

　　看吧，看着你的家庭慢慢毁灭吧。

　　珑琴慢慢的低下了头，虽然人不是父母杀的，但终究他们两个是隐瞒真相的帮凶，仿徨的灵魂跟在他们的身后，诉说他们的罪恶，反复说着自己的惨痛，这些都是他们逃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