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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完 ...

  •   高二那年,珂认识楠已有十年,认识昱与劼各四年。假如不必担心成绩以及似乎还很遥远的高考,高中可以是一连串万里无云的日子,这是早已被公认的。
      珂是一个文雅安静的女生,至少表面如此,虽然楠永远也不会承认这一点,但她并不想揭穿珂,她的不良嗜好里有一条就是作壁上观,看着那些飞蛾扑火般的男生在珂温柔但坚定的微笑前刹羽而归,“如果他们知道你的真面目,世界百米纪录不晓得被破了多少次了”,楠说,“不过,偶尔也需要他们的愚蠢来反衬我的明智”。
      楠是一个绝不放弃任何一个吹捧自己机会的女生,但她往往挑自己的缺点进行自我膨胀,这一点珂一直无法理解,最终她认为这是楠自我保护的方式,每个人自我保护的方式都有所不同,甚至可能完全相反,当楠不安时可能会比往常更加活跃,以至于接近喋喋不休,但劼此时却会选择沉默。
      劼的头发永远零乱而愤怒,据他说他出门前是梳了头的,但当所有人都以怀疑的眼光瞟瞟他的头发再瞅瞅他时,劼就停止辩解,发泄怒气一般径自在草稿纸上刷刷地演算着数学题——不是高中课内而是大学的微积分。珂就据此认为劼是她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而罔顾楠不满的“那我呢”一类的抗议。
      昱是一班的班长,不过这与其余三人都没有关系,因为劼是二班的,楠则是三班的。这三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六班的班长珂,本来应该会一直维持着没有关系的关系直到高中毕业的。这一平衡在高二那年被一个突如其来事前没有任何预兆的事件打破了。
      高二那年,珂成了昱的女朋友。
      (为什么总是强调“高二那年”呢?我想经历过的人应该都知道,高二的心情与高三有许多不同,高二时一瞬单纯的心情往往湮没在高三太多的紧张、孤独与无助中,许多人会选择在高三为自己找一个……“战友”可能是很合适的说法,而战斗结束的同时也结束那段无根的恋情。“所以说,共患难不一定能同富贵”——这是他们中的一个一边笑一边对我说的,我在当时不能,未来也永不可能知道他是用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这个无关的外人回忆他的高三……是为尾音)

      整件事情始于一个搞笑的开端,珂与昱都是老师心目中绝对的好学生,也因此双双获选去监考政治期末的补考,监考自己的同级同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太严的,于是两个很知趣的监考者就到教室门外“放风”去了,并且因为闲得无聊聊了起来……
      “从此就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这是楠在取笑珂时一成不变的结束语,珂可以理解楠话中蕴含着的怨怒,只因楠也是那浩浩荡荡政治补考大军中的一员。
      “想一想,我们在拼死拼活挥汗如雨与政治作斗争时你们在干些什么呀?!” 楠说,拖长了“呀”的尾音,这令她的不满更加清楚的显现出来。
      不论如何,事实是珂与昱现在在一起了,这一事实确凿无比又不可改变,或许这一点也是楠怒气的来源,因为她居然没有参与这种事情的成形过程,而只是被告知一个既成的结局。
      “重要的是过程!” 楠嘟嘟嚷嚷的说,“只是一个结果有什么意思”。

      珂并没有悔过之心,因为她知道许多让楠觉得“有意思”并积极介入的事最后结局如何。再说,不在乎结果的人只是楠,而非珂,珂还是自认为比较在意结果将会如何的。
      珂不仅成功的在起始阶段骗过了楠,而且接下来也持续的欺瞒着所有的人,她与昱尽管都是年段里的风云人物,但却没有多少同学知道他们间的事。这除了因为他们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在校内从不谈工作以外的事(正确地说,是从不用谈工作以外的表情和语气谈各种事)这点之外,主要还是要归功于珂与劼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开始传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劼常常以一种无比复杂的眼光注视着珂,而珂则回以同样复杂而且略带歉意的眼神。
      其实如果让楠给他们间的眼神交流配音解说的话,大致会是如下情形:
      劼:“真是的,昱吃菜我洗碗,好事归他,黑锅我背,怎一个‘郁闷’了得!”
      珂:“反正事已至此,朋友一场,这黑锅你就帮帮忙背到底吧。”
      劼是少数几个最早就知道珂与昱之间的事的人之一。
      (尽管劼是少数几个最早就知道珂与昱之间的事的人之一,但却因为某种因素而被迫保持缄默,甚至还要承担一些“超出朋友道义的责任”,以至于很可能“打碎了许多脆弱的少女心,同时也大大改变了我的原本应该多姿多彩得多的高中生活,”——引自后来完全蜕变成痞子的劼语录——劼在很久以后想到这件事,仍然会有仰天长啸的冲动“珂,把我的青春还来”……)

      劼是少数几个最早就知道珂与昱之间的事的人之一。
      楠也是。这主要是他们两个往往被迫充当珂与昱间的灯泡的缘故。楠认为珂害怕此事曝光不仅毫无道理而且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但不幸她既无法说服珂,也无法不被珂说服。因而最后总是不情不愿的与劼漫步在昱与珂的周围,小心的保持这样一种距离,即又不会听到昱与珂之间的谈话,又足以在有熟人出现之时能在<5秒内飞奔到他们身边,装作四个好朋友健康无害毫无邪念的逛街的样子。
      “你有病。” 楠说,用的是句号而不是问号,然后她又问了一个表肯定的选择问句,“你累不累啊?”
      珂倒是不嫌麻烦,但昱是怎么想的呢?他甚至比珂还要文雅,无懈可击的绅士举止下从没有泄露哪怕是一丝对珂这些小把戏的厌烦或者不耐。楠本来指望陪他俩约会这种令人发指的无期徒刑会早晚因昱的反对而告终,但半年后她用如下语句无可奈何的承认失策,“我所没有也不可能料到的是你们俩都是变态,简直是绝配!!!”
      劼依然沉默以对,他元神出窍(或者说,作白日梦)的本领已臻化境。但必要时他也能发挥一下幽默感来令崩溃边缘的楠重又高兴起来,譬如将珂与昱的搭配誉为“天上的一对乌鸦,地上的一双拖鞋”,于是楠在大笑过后再一次的振作精神,心甘情愿的追随在珂与昱周围发光发热,坚守灯泡这一光荣的岗位。
      约会结尾往往是昱送珂回家(当然不能送到太近,要防止珂的父母看到),然后其余三人猢狲一般四散。但也有昱有事先走的时候,于是楠、珂、劼三人也会去进行一番长谈,长谈主要是以满足楠的好奇心以及珂的倾吐欲为目的。至于劼依然一副不像感兴趣又不像不感兴趣莫测高深的样子,只在楠坚持由唯一的男生付麦当劳的帐时皱皱眉头,把一些到嘴边的话明显的忍了回去。
      楠一直感兴趣的是珂与昱间的相处模式,因为他俩的一切发展都如此缓慢而平淡,简直不像恋人而更接近朋友或家人。有一次楠问珂她与昱在一起时都说些什么,珂回答道:“也就随便聊聊吧,我们还常常说到你和劼的事情呢。”
      “拜托,说我们做什么?你们应该多聊聊两个人自己才对啊!” 楠一副“受不了你”的样子。
      “我们两个有什么好说的?” 珂莫名其妙的应道。
      “回顾过去,规划现在,展望未来啊!” 楠促狭的用手肘顶顶珂,“喂,你们两个说过最恶心——呃,不对,是最甜蜜的甜言蜜语是什么呀……My God,不要告诉我你们真的是纯聊天其它什么也没有”当她从珂无比无辜的脸上得到确定的答复后楠忍不住咬牙切齿的大吼:“天哪,我不要再陪你们两个幼稚园的小朋友扮家家酒了!”
      再往下深究时楠发现了她更加不能接受的事实,珂与昱在名义上与在实质上有很大的区别。名义上是昱女友的珂不仅不愿公开他们间的关系,而且完全拒绝牵手一类的接触,理由是——她不能接受……
      “我真是不敢相信,你有什么怕别人知道的”,楠对珂说,“小姐,说实话,就你们这种关系,你现在叫我去宣传我都得好好考虑一下有没有人爱听。而我更加不敢相信的是昱居然会答应你那一大堆乱七八糟毫无道理的要求,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体贴得过头了?你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青春期男生应有的表现吗?”最后一句她是对着劼说的。

      劼在权衡利弊后决定明哲保身的一声不吭。但珂就无法同样保持缄默了,事实上她是有点心虚的,因为无法否认的,楠的话总是能提醒她一些她从未想过的东西,并且当她深究这些东西时,她就不可避免的变得迷惑和动摇。例如她一向认为昱的体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优点,但楠的口气显然把它当作一项大大的缺点,就此她觉得有必要提出异议。
      “昱只是太了解我了,所以他才不会勉强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珂说。
      “啊哈,是这样啊。”楠说,同时脸上明显的写满了“我才不信”的字样。
      珂和楠就这样持续着没有意义的争吵。此时珂会偶尔抛弃了淑女的外壳,力图在声量及气势上压倒楠,最夸张的一回她甚至忘乎所以的掀了桌子,那一手可真是把楠与劼都镇住了,劼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惊叹与佩服的表情。
      “……牛啊,算你狠” 楠最后终于打破难堪的沉默,说了这么一句。
      那次的事件过了很久珂还感到怀疑,那个掀翻桌子的人,与一直乖巧柔顺的自己真是同一人吗?楠说珂是压抑过度终于原形毕露,但珂自己不这么想,她认为自己本质上是安静的,只是在与楠和劼相处时会变得激动起来罢了。珂最大的困扰还是在于她无法漠视楠的话,尽管楠大多时候疯疯癫癫,说的话不足为参考,但她有时也会突然一本正经的说一些极深沉的话。
      曾经楠就是以那种口气对她说:“你注意到了吗?你和我们在一起时才是真正的你自己,而不是与昱在一起的时候。”
      “哈哈,那是因为对你们这种人不需要客气。” 珂当时大笑起来,很有自信的样子,但她随即记起这是楠惯用来逃避问题的手段,那一刻她没有理由的害怕起来,在她终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拿眼的余光瞟了一眼楠。
      楠也跟着笑,笑得声泪俱下,还一边嚷嚷:“你这人果然重色轻友。”但楠的眼睛没有笑,那双眼仿佛把什么都看穿了似的。
      那天分手时,珂看着楠的背影,想叫住她却终于没有开口,珂突然觉得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就这样,在你想要挽留高二之前,你发觉高三到了。仿佛一夜之间,学校间的气氛变得古里古怪,几个尖子生之间似乎有暗潮汹涌。置身事外的几个人中,劼是依然事不关己的看着他的高等数学;楠去了一趟外地参加化学竞赛,回来后就开始频繁写信收信,似乎一个人进了另一个天地。
      珂是读文的,与其它三个理科人的话题一下子骤减。而且由于社会工作的减少,她与昱在学校的接触机会也少了许多。但即使是一个擦身而过时的微笑也能带给珂一整天的满足感。尽管四人的聚会不再,但珂仍坚信着只要一闲下来,大家又会像从前一样玩在一起,无拘无束……

      珂与其他三人果然又聚在一起了,地点是在年级办公室,四人面前都摆了一张保送申请表格。珂知道今年有一个T大的名额,一个Z大的名额,但都是理工科的。这两所学校声誉都极佳,但是……它们都太遥远了。
      本地的另一所重点X大有许多名额,珂自己是考虑留在本地的,然而当她试着去揣测其余三人可能的选择时。她才惊觉在开了无数无关痛痒的玩笑后,自己与他们的心竟还是如此遥远。
      “你打算报哪一所?” 珂试着尽量随意地问了楠与劼,楠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笑起来说:“当然是————T大啦。”大有“舍我取谁”的样子。
      劼则难得地用了害怕的口吻说:“天哪,你那么有自信,我好害怕啊!万一T大不要我我怎么办?”两人随即大笑起来。
      珂愣了一下,想确定他们的话里有多少认真的成分,又有多少只是单纯的玩笑。可是下一刻楠就转了话题,她于是也失去了追问下去的机会。
      晚上,珂还是按捺不住,她给楠挂了个电话,劈头就问:“如果劼也想要那个T大的名额,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跟他抢呗!难道要我让他?” 珂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的楠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她忍不住生气地道:“楠!认真一点!我不是在和你说笑。”
      楠的声音一沉,突然变得冰冷起来:“我一直都是认真的。而且我也把我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了,即使劼也在保送表上填T大,那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珂捧着话筒,突然窒息一般说不出话,只听到楠又恢复了开玩笑的语气说:“怎么?你担心我们为了T大的保送名额争风喝醋反目成仇啊!拜托!什么年代了!只是公平竞争,公平竞争而已,我不见得输他,他也不见得输我啊!”
      怎么挂上电话的珂已经记不得了,只有楠的几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如果我退出竞争,那就不仅是欺骗自己,也是侮辱了劼。同样的,我也不会要求劼什么。朋友相处重要的是平等和真诚,而不是忍让和放弃。我相信劼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要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和他竞争。”最后楠还说:“珂,别太小孩子气了,放轻松一点OK?”
      是这样的吗?珂几乎想放声大笑,自己一直为之焦虑不安的事在楠的眼里如同幼稚的笑话一般。楠无疑是对的,即使她退出也不见得T大的名额就会属于劼,还有许多其他竞争者。可是自己的烦恼究竟又算什么?或许自己真的是一厢情愿又感情用事吧,可是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就叫小孩子气吗?“如果非得完全理智才叫成长,那我实在不想长大,我不想长大啊……”
      这一夜,珂就这样喃喃自语着睡去。

      第二天,珂在学校的走廊上遇到了昱,当昱微笑、点头,并准备匆匆而过的时候。珂很难得的开口叫住了昱,同时也没有忽略昱眼中的一抹诧异之色,这几乎让珂手足无措。
      当然外表上珂还是一副自然无比的样子,她微笑的问:“昱,保送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哦,” 昱轻松的笑了笑,“我还没决定,可能还得和家里再商量一下,你呢?”
      “我可能还是选X大吧,留在本地轻松一些,再说会有好多朋友留在这里。” 珂尽量漫不经心的说,就好像她说的不是大学志愿而是今天的天气一般。
      “啊……” 昱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传来了喊他的声音, 昱匆匆点头后向珂说:“抱歉,班里有事,我先过去一下。”
      “你快去吧。” 珂掩饰着失望,微笑着说。
      后 来想起来时,珂总觉得自己有一点卑鄙:我是否暗示了让他也留下来呢?不会吧,我没有那个意思的,我只是单纯的回答他问我的问题罢了。可是昱会不会误会呢?如果……我是说万一因为我的话而影响到他的选择那就不太好了。我是否应该叫他不要顾虑我说了些什么话呢?可是说不定他本来没想那么多的,我再去说岂不是越描越黑,反而更像我在要求他什么了吗?……珂越想越乱,最后干脆不想了,她决定在保送这个问题上从此绝口不提。

      最后送交表格时,楠与劼果然都填了T大,而昱却出乎意料的填了Z大,当珂看到昱的结果时,她试着告诉自己应该高兴一点,应该欣慰自己的话没有给昱的决定带来负面影响,但失落感还是不可抑止地给珂的情绪抹上了沉重的色彩。
      “你笑得很怪”,一句简单的评论,是珂一直“望着”却一直也没有集中焦点去认清的那个人说的。珂震动了一下,才发现那人居然是劼,而非她一直以为的昱。
      劼又细细的看了珂一眼,转身走了,撇下一句话:“别老是这个样子,没有人受得了你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的。”
      珂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她三天来第九次想哭。尽管没有一次化希望为现实,但这种神经冲动发放的次数早已超过了过去三年来的总和。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知道,别离似乎已在眼前……

      保送结果很快出来了,珂保送X大,昱保送Z大,而T大的名额不属于楠也不属于劼,它属于另一个相对安静的优等生雅。
      珂一点也不高兴,这样的结果只让她的心更感沉重,尽管她周围的人都为她提早脱离高考的无边苦海而用又羡又妒的眼光看她,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楠与劼的感觉……
      “啊,那些评审还是有一点点眼光的。”任何一个不知道结果的人一定会以为兴高采烈的楠是中选的幸运儿,她的每一个反应都让珂觉得自己的担忧再一次成了彻头彻尾的多余。对自己和楠都感到莫名怒气的珂原本打算不理睬楠,让她一人唱独角戏的,但面对多动症一般在自己身边上窜下跳的楠,还有自己对下文的好奇心,珂还是认命的问:“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选他,” 楠一指劼,“说明他们还有基本的识人眼光,至少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要,但是没有选我,”她拍拍自己的胸膛,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说明他们的眼光还不够好,至少还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该要。”
      珂有时候真的对楠那种无穷无尽的自信感到敬畏————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人!不过稍后劼的反击多少多少让珂觉得一种恶意的舒坦。
      劼先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喉咙:“咳咳……这位大妈(称谓上就先声夺人,珂暗暗叫了一声妙!)我想你的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大概用反了吧,我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像你啊,一整天笑得像闪光灯一样。”
      “是说我笑得很耀眼?光彩夺目?” 楠费尽心思的揣测,即使是她也明白下一刻劼必然要狠狠的打击她,仿佛不将她踩入十八层地狱不足以平民愤一般,但楠的过人之处就在于能抓紧有限的机会进行自我陶醉。
      “是说你笑得很刺眼。” 劼一个字一个字,务求清晰的吐出这句话。
      楠跳起来,下一秒她又坐在椅子上,言笑晏晏的说道:“啊呀,只可惜T大今年校长没有一时兴起想看看真实的猩猩长得如何,否则你岂不是铁定当选。”
      “这倒也是,” 劼斜睥了她一眼答道,“不过从你也落选这一点来看,今年校长也没有一时兴起想看看大象的长相了。”
      “唉呀呀,劼兄此言差矣,区区在下小女子我的长相与大象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确实如此,” 劼也摇头晃脑的说,“不过校长爷爷深居简出,大概不会和大象太熟,所以用你这样的野猪冒充也不要紧。”
      楠瞪着眼,终于10秒之内没有及时想出反驳的话而气咻咻的败下阵来。珂也选在此时很配合的大声笑了出来。不知为什么,看着楠和劼这对仇深似海的万年冤家玩着亘古不变的互殴游戏会带给她无比的安全感,如果时间终将改变一切,或许至少这一点,会是连时间之河也带不走的沙。…………

      时间越临近7月7日,楠与劼就越发忙碌,珂与昱虽然是被保送,但也远非无事可做。各式的杂事都只管往他们身上推,老师也一再告诫他们不得干扰备考的同学。于是假日里,珂也只能呆在家里一遍一遍的看着她最爱的《东京爱情故事》。
      昱始终没有打电话过来,这也是他与珂约定中的一部分,珂担心昱的电话会被父母接到,因此约好了只由珂主动打电话给昱。
      但那个周末,珂意外的接到了昱的电话。
      “不是说好了吗,万一我妈妈接到就不好了。” 珂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明是很开心听到昱的声音的……
      电话那头的昱心情则似乎未受影响,“没问题的,万一那样,我就说是老师叫我们几个保送生去学校整理资料……对了,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昱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珂真想痛打自己一顿,即使再有什么理由也不该忘了昱的生日,出门前她查了记事本,大约一个月前就有“给昱买生日礼物,切记!!”的记录,但后来太多的琐事堆积在一起,以至于拖到如今甚么也没有准备。她局促不安地站在昱面前时,两手空空而且头脑空空,试图解释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自己本来也是忘了的,” 昱微笑着安慰她,“要不是今早被逼着吃了一大碗寿面……最近你我都忙的不行了,不是吗?”
      珂依然无法厚颜的回答:“是啊。”虽然换作是楠她就一定会这么说的,或许下了台阶后还会不忘奉承昱是个通情达理的新好男生。如果今天是我忘了劼的生日呢,劼大概会认命的说: “如果你记得那才叫奇迹”吧。珂发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她努力的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昱现在所说的话上来。
      “……我觉得男生也该出去闯一闯,我不想什么都依靠家里。不会太久的,我都想过了,只是四年,之后我还可能考X大的研……” 昱认真的说着,显得有一点儿兴奋和急切。珂沉默的望着他,心中重又被无数的思绪填满:昱,你是在解释什么吗?其实你真的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四年太久了,四年之前你我也不过是陌路初识,而谁又能许下什么四年之后一定会实现的诺言呢?
      珂几乎以为自己已说出了这些,但现实中她只是用迷蒙的眼光看着昱,以及昱身后深蓝色的海,似乎在专注的倾听。昱的每一个字都清楚的传进珂的耳里,但珂无法将它们连成有意义的语句,直到她听到昱在问她:“珂,你觉得呢?”
      “啊?” 珂完全不了解现在的状况,她只能茫然的看着昱。昱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我是说,你是怎么想的?……珂,你在听吗?”
      珂只是微笑,再微笑:昱,我是怎么想的真的重要吗?重要的不是我们想发生什么,而是将要发生什么,而真正发生的与我们所想象的通常都有很大差距……
      在沉默以对的两个人身边,喧哗的海不断的涌上来,而初夏洗过的天空里,暮云乘着凉风一一掠过远方的荒岛,沉重的黄月自天涯缓缓升起,月光泠泠,径自侵入每一顷波涛……这是一个珂无论何时忆起都觉怆然的时刻……

      晚上回到家里,珂乖巧的低着头吃着晚饭,母亲此时一句仿佛不经意的问话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小珂,你今天是不是和男生出去啦?”
      珂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流速度骤然增大了一倍,同时她的大脑也在迅速运转着,是在什么地方遇见母亲了吗?不过幸运的是母亲直接的问法倒是令她省却了在说不说谎间作两难的选择,剩下的唯一问题是如何将谎话说得天衣无缝了。
      没有太多不自然的犹豫,珂都惊诧于自己口中流畅而出的话:“是啊,老师喊我和昱——就是一班的班长去帮忙整理前几年模拟考的资料,后来就一起去送资料了。”她对母亲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诚恳与无奈,“毕竟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保送生清闲了。”
      母亲也笑了,笑得安心又宽慰,“是啊,你们都是保送生……” 她没有再说下去。珂注意到母亲强调了“保送生”三个字,就像是这三个字有无限魔力,能保证什么似的。
      吃过晚饭,珂收拾了干净衣物,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第一次把想哭的冲动付诸行动,水声完全藏起了她细小的哽咽声,当珂毫无异状的走出浴室时,没有人——即使是她的父母,想到十分钟前,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泪水曾经不断的从珂掩住脸的指缝间滑落……

      高考结束了……
      其实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它还未到来时最是骇人,等它真来了,也就不过尔尔,高考就是这类东西的典型。不过是三天中的11个小时罢了。虽然过后也有人为着这三天号啕大哭寻死觅活的,不过楠与劼显然不属于那样的人。
      珂是在高考一结束就守着电话想联络楠与劼的,但却被楠的家里告知他俩与一大帮同学去pub狂欢了,并给了珂一个手机号,但是这只手机与它的主人老是处于信号范围外,珂几乎疑心他们去了外星球。直到三天后的凌晨,一通电话打到珂的床头,楠那混合着兴奋与倦意的声音才又从电话那端传来。
      “人间蒸发三天,干什么去了?” 珂问。
      楠咯咯的笑起来,并不在意珂问话间隐藏的一丝丝讽刺,“玩呗,灌酒,瞎聊,唱歌,你知道吗?我48个小时没睡!快把我自己逼疯了。还有我老爸几乎打电话去公安局报失踪人口……”
      “考的如何?” 珂又问,很老套,但实在没有别的话好说。
      果然,电话里响起楠的呻吟(哀嚎?):“你是第一千零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类,拜托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珂终于被楠逗笑了,本来想为她这几天完全没联络而生气的,但是一旦笑出声来,脾气就像飞去的鸟儿一般无影无踪了。
      “怎么样,出来聊聊?” 楠说,“估计你该想我了吧。”

      楠与珂约在湖明路上的古道茶室,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层层的青纱与竹帘隔出一个个彼此独立的空间,有好一段时间,两人只是听着烹茶的紫砂壶咕咕地叫着。沉默,然而是令人轻松的沉默。
      珂先开口问了几句劼的事,楠大多以“天晓得”、“鬼知道”、“这你还是问他本人比较好”做了回答。
      到实在无话可说时,珂突然说了一句:“楠,如果是你和劼在一起……我想,你们会很相配……”

      “想不到啊,想不到……” 楠像是看外星怪物一样惊奇的看她,“想不到我们的珂小姐居然有这么无聊的癖好————牵红线,天哪……至少给我个理由先?”
      “没什么,” 珂故作轻松,“只是希望以后可以少送一份红包,好省钱啊。”
      “那你是注定要失望了。” 楠分明在怀疑珂所说的可信度,但她没有追问,耸了耸肩道,“因为劼已经有女朋友了……”

      劼的女友叫芮,据说不仅是个美人,而且性格上也是可圈可点。“人家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和青春痘都是真正的淑女,与你这种本质上的暴力女不同。” 楠如是对珂说。
      劼有了女友后很明显的萌生了“退意”,不过他之前交友不慎的缺点这时完全显现了。楠等一帮损友是绝不会容许劼就此“金盆洗手”的。楠每天或领着大队人马,或单枪匹马的冲到劼家,洗劫他家可怜的冰箱——据说理由是考虑到劼的安全,因为劼的父母双双回老家了。劼原本打算自己逃离这个家的,但楠找出一大堆鸡蛋后开始兴致勃勃的进了厨房,据说要制造名为荷包蛋的生物武器。于是劼的眼前似乎出现了烈火浓烟以及惊惶失措尖叫逃命的李太太——李太太是住在劼隔壁的一位神经质大妈。于是劼留了下来,并打电话告诉晶说约会地点改了,改在他家。
      芮推门而入时楠与劼正在用各种人类的非人类的语言彼此攻击,起因是劼拒绝吃楠做出来的不明黑色物体。楠自己虽然也不打算食用自己的作品,但却对劼的拒绝感到火冒三丈,而且认为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于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此展开。芮给正在大声争吵的两人各倒了一杯水后才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静静的坐下来听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直到那两个人都精疲力竭的休战,开始重复一成不变的对话。劼说楠你实在应该学学做菜的,不然你至少也该去国防部谋个一官半职,在我这里实在太太大材小用了。楠说就是就是你说的实在有道理,可是你为什么不在冰箱里放一些我会做的菜呢?比方泡面一类。
      然后两人就开始对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叹气,唉呀唉呀的。
      这个时候芮就会神兵天降一般英勇的站出来解救他们,虽然她也不会做菜,但是她不笨,很快的了解劼和楠的口味后她会微笑着出去买了外卖的麦香鱼或者巨无霸回来说吃吧吃吧,这样的女生简直是有上帝一般的包容力。于是在胃率先沦陷后,楠等一帮狐朋狗友很快认可了芮作为劼女友的存在。
      “太神奇了,真是太神奇了” 楠有一次恶意的对劼说,“我一向以为牛粪上是只能长蘑菇的,想不到长出鲜花这种事竟然在现实里发生了。”
      劼当时瞟了楠一眼,楠正往嘴里塞芮带回来的薯条,因而声音含糊不清。于是劼慢条斯理的回答:“是啊,我也认为我遇到她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过你也知道上帝总是公平的,因为他也让我认识了你。”
      楠正预谋着用叉子瞄准劼的檀中穴时他们刚刚谈到的馅饼笑吟吟的端了三杯红茶进来,于是劼又一次大难不死。为之气结的楠只好到处大骂劼,并且振振有辞的预言劼和芮会在三个月内因为“芮的眼睛重见光明”而分手。
      三个月过去了,芮依然是劼天使一般的女友,依然肩负着喂饱他和他的一干朋友的重责大任。三个月后唯一改变的是楠与劼,他们现在的身份是T大新生了。
      芮只上了省里的一所大专,可能是这个原因吧,她去送劼与楠飞赴北国时明显的受到了劼父母的冷落。而他们倒是对楠很慈祥的笑个不停,直把楠笑出了一身冷汗。
      “你觉不觉的你的父母笑得十分之诡异?”在飞机上,楠偷偷的问劼,得到他十分轻松愉快的回答:“他们一向这样,习惯就好。”
      那一季的夏日就这么过去了,对楠和劼,那是一个疯狂的充满各种杂乱色彩的季节,但珂回想起来时,只觉得灰白和没有温度而已。
      同一个末世纪的夏日里,送昱出发去Z大那天,也是同一个机场,珂独自站在遥远的角落里,而昱被他的家人和朋友热热闹闹的簇拥着,就像他在整个假期中的处境一般,难得让他的视线从层层的不舍中挣脱出来,从而飞快的向珂那里望一眼。当飞机终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腾空而起时,珂凝视着它消逝在遥远的晴空中,以为会湿润的眼眶终于一切如常,是否那天下午的炙烈阳光蒸发了珂尚未成形的眼泪,珂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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