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往事并不如烟 ...
-
路明月那时刚刚从高考的噩梦中解放出来,夜夜笙歌地与同学疯玩了几天,而后踏上了前往西藏的列车。
她家花的都是路当家赚的血汗钱,自然没乔行知家随随便便地说旅游就旅游的那个资本,之所以去西藏,是因为她家路当家在那造大桥。
她亲爹,她路家的当家的,是个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西部、为西部建设添砖加瓦的螺丝钉,说白了就是个工地的包工头,当时他所在的那个项目,已然历时了有两三年之久了。
这次的工程尤其紧张,路途遥远,路当家逢年过节的都极少回家,又在那样相对落后条件又艰苦的地方,自然是十分辛苦。
路明月高考完了,好不容易在断断续续的信号中与路当家互相嘘寒问暖了一阵,挂掉电话后晃脑袋扯头发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使劲地想,忽然觉得她有些想不起用血汗把她喂大的爹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鼻子顺理成章那么一酸,她想念路当家了。
于是年少轻狂的路明月做了最年少轻狂的一件事。她卷走了这些年来自己所有的压岁钱,离家出走了。
当路太太下班回家看见路明月留的字条时,气急攻心差点没晕过去,可此时的路明月早已一路向西,插上翅膀也追不回了。
列车到达终点拉萨站时,铁路警方押着那小偷下了车,路明月和乔行知也在乘警那打了个照面,一前一后地出了站。
西藏的交通归总是不那么便利的,乔行知一早便联系了家车行,租了辆越野车打算在当地自驾游。
车行的人在火车站前将车子交给他,他跨上驾驶座,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子,便看见了背着个大包,在路边同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的路明月。
他鬼使神差地便将车子开了过去停在她面前,“我送你。”
路明月拧着眉打量了他许久,似乎才认出他是谁,当即也不与那出租车司机纠缠,毫不犹豫地便打开车门上了副驾。
乔行知虽然是真心想要载她,却也没想这姑娘这么干脆,没有半句虚伪的客套话,也没有半点这个年纪女孩子常有的忸怩。当即倒是狠狠一愣。
路明月的想法就简单直接地多了。
他那手机,传说中被上帝啃过一口的苹果,她虽没怎么见人用过,却也知价格不菲。且不说她帮他省了多少钱了,单就帮他省了被偷走手机带来的那些麻烦,她便能心安理得地搭他的车。
她没想过求回报,回报也不是她求来的,是自己找上门的,那么这就属于礼尚往来了。
路明月从来就是这么地斤斤计较,她不贪人便宜,也不轻易让人贪便宜。
乔行知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去哪?”
她正低头看着路当家发来的带地址的短信,鬼使神差地说,“加查县。”而后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故作镇定地说,“去不了啊?那去拉萨汽车站吧。”
乔行知有些好笑,加查县这个地名倒有些似熟非熟。他拿过地图确认了下,问她,“是山南靠近林芝的那个加查县?”
路明月十分谨慎地点了点头。
乔行知很是意外地打量她一眼,“你一个女孩子去那地方做什么?”话一出口,愈发意外的却是自己的多管闲事。
路明月并不愿说什么,只是催他快些开车。
路明月是个南方人,南方人嘛,大多有点东西不辨南北不分的毛病,人生地又不熟的,是以开出好远的一段路,她看到窗外越来越荒凉,车流越来越稀疏,才察觉不对劲,顿时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偷偷瞧了眼身旁的乔行知,又从后视镜里瞧了瞧自己,首先排除了劫财劫色的可能性。
人贩子?人贩子要是长成这样的话该拐了多少妇女儿童了?特大作案团伙来的吧?哟呵她这是要中状元的运气啊。
这么一想提着的心吊着的胆都稍稍往下放了放,清了清嗓子提醒,“那个...你好像走错路了。”
“我送你去加查县。”乔行知淡定地转着方向盘。
加查县地处偏僻,在拉萨往山南到林芝方向的中间,他猜想大巴是十有八九不能直达的。
那时的他还稍微有那么点热心肠,想着既然管了闲事,那便管到底吧。林芝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站,如今不过要往山南绕一绕,也算不得有多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况且对恩人还有那么点十分正当的好感。
可路明月偏偏是这样一个计较的人,不愿受这多余的恩惠。而且路当家早就给她指好了明路,虽说转来转去的要麻烦一些,然在她眼中怎么都比还带着象牙塔里的天真稚嫩的乔行知来得稳当妥帖。
于是她正了正身子,“不用这么麻烦,还是送我去汽车站吧。”
乔行知说,“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
荒郊野岭是危险,可跟你孤男寡女的在荒郊野岭更危险啊。路明月暗自腹诽,对他狗拿耗子的行为很有些不理解和不乐意。
然而她望了眼后视镜中早已渐行渐远消失不见的拉萨市,再瞧了眼被坚定地攥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里的方向盘,认命地闭上了嘴。
两人都不算话多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山南,连日狂欢的疲惫和乔行知出乎意料的稳当车技令路明月又开始昏昏欲睡了起来。
上下眼皮子黏糊到一起前,她猛地想起路当家在电话中的吩咐,说是通往加查县的某段旧省道是条破损的盘山公路,因为修了更便捷平坦的新省道后已基本被废弃,但是地图或许没有更新。
路当家说到这里笑了笑,常跑山南林芝路线的司机应该比他更清楚才对,倒是他当爹的多操心了。
路明月将路当家这多余的操心同乔行知说了一遍,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正是睡得香喷喷快要流哈喇子的当口,车身却摇晃着颠簸了起来。这一颠便给她颠醒了,迷糊中睁眼瞄了眼窗外,抹了把脸瞬间被吓得差点儿魂不附体,她是谁?她在哪?万丈悬崖边上?怎么是谁要拉着她殉情么?
刷地转过脸灼灼地盯着乔行知,他察觉到动静,却仍是一幅可恨的泰然又淡然的嘴脸,“大约是上了旧的省道了。”
路明月抓了抓她快要炸掉的毛,看了看前方的糟糕的路面,又瞧了瞧怎么也瞧不见底的深渊,她觉得她是上了贼车,彻底回不了头了。
世界那叫一个灰暗,忍不住便埋怨起来,“不是说了不要按着地图走。”
乔行知小心翼翼地避着坑坑洼洼,不疾不徐地拿嘴努了努那地图,“版本太新了。”
原来是错打错不着啊,她在心中嗷呜了一声。
如果眼神可以当碎纸机的话,她有理由相信那张地图已经碎成渣渣灰飞烟灭了。
还有这不晓得哪户人家的倒霉孩子,老老实实在拉萨为西藏旅游业做贡献不好么?你来学习藏族人民在藏族的地盘上乐于助人热情好客还怎么的非要来山南一日游?
她对跟她在同一条绳上的这只蚂蚱很不满,更悲催的是她离不了这只蚂蚱。于是也只好战战兢兢地坐直了身子帮他看着路况。然而很快她又明白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山上起雾了,且越往上雾气越是浓重,几乎已无法视物。
雨水落了下来,本就太不平坦的路面变得泥泞极了,似乎一个打滑就会连人带车翻下悬崖去。
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踪,不见车影,偌大的天地似乎只剩了他们,孤零零地被悬在这荒野中的半山腰上,唯有雨水凌乱地敲打着车窗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似乎敲打在路明月的心头,搅得她愈发地烦乱。
本就龟速前行的越野车蓦地停了下来,路明月瞪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乔行知,见他终于蹙了下眉,“好像是轮胎陷进去了。”
眼见着天也快黑了,传说天黑了这野外就会有野狼出没。于是路明月从摔下山崖死了后再喂野狼的恐惧转化为活着被野狼撕碎了果腹的恐惧,终于彻底地丧失了理智,丧着脸恶狠狠地骂了句,“你个软蛋!”
路明月骂的这句话,着实是摸着自己的良心骂的。
乔行知他生了这样一副模样,那时的相貌又不曾添了现在的凌厉,二十来岁的少年身型未曾长开,是清瘦一挂的。
况且路明月见他出门在外全无一点戒备心的样子便有数了,原来是个生活小白,可不十足十像个小白脸嘛。路明月甚至想,他若是个gay,十有八九也是个受。
她自小便常常跟着路当家混迹工地,工地里头都是些大老粗,开起玩笑哪里又会讲什么尺度,一言不合便招呼人家生殖器。一来二去的,路明月难免耳濡目染,此时一个情急便很实诚地骂了出来。
她骂了也就骂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乔行知却愣了,而后一张俊脸憋了个通红。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骂过软蛋,还是被一个姑娘,这辈子头一遭生了点绮念的姑娘!
他自认不是一味循规蹈矩的人,难免也会偶尔参与些男生之间带了些颜色的话题,可自小的家教总是令他点到为止,而他这副清清冷冷的气场摆在那,也没人敢在他身上开些过火的玩笑。
可路明月的那句“软蛋”如同魔音贯耳,将二十来岁少年的那点自尊心捅了个贯穿伤,伤了个彻底。
乔行知简直觉得连耳朵都是假的了,思绪也一时停滞,脸由红又转青,可恨的是偏偏又发作不得。当下狠狠地推开车门,又“砰”地一声甩上,冒着雨推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