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不忘相思》荆白

2、再遇

　　宁城的春天向来以雨而著称，下午三点，天空灰蒙蒙的，雨点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中显得异常刺耳，米白色的窗帘并没有将房间映衬的稍微明亮一些，反而紧紧拉起似乎将房间里的人与外部世界彻底的隔离了起来。茶几上的物品像是被某个情绪不稳定的人随意挥扫打乱，地上的高跟鞋歪歪扭扭的倒在了沙发边上。桌上手机拼命闪烁着，持续不断的来电音将房间的寂静打破。
　　安宁蜷缩在沙发上拼命颤抖，梦魇将她的整个人湮没，破碎的瓦片、倒塌的房屋、废墟中声嘶力竭哭喊着的人们，似乎所有人的世界末日就在这一刻降临。
　　一阵电话铃将安宁从重复了无数次的噩梦中拉了出来，她将脸深深地埋进了颤抖的手中，手机铃声似乎无休止地叫着，静默了很久，她抬起头无力的拿起了手机。
　　“安宁小姐，张医生今天临时出差，您的预约为您转到另一位医生上可以吗？”
　　昏暗的天空，身边女孩尖锐的叫声....
　　安宁被刚才的梦魇狠狠纠缠着，她低头紧闭着双眼，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的掉落在米黄色的地板上。
　　电话那端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复有些疑惑
　　“喂，安宁小姐？您还在吗？喂？”
　　她轻揉着太阳穴急促地回答
　　“都可以。”
　　挂掉电话，安宁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她缓缓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强压下刚才的慌张，披上大衣，像极了一个优雅端庄的记者，出门驾车驶向了医院。

　　心里咨询室外安宁有些犹豫的徘徊着，接诊护士看见她倒是热情的把她带了进去。
　　“小姐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安宁有些局促的将零碎的头发别在耳后
　　“之前预约的张医生，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换了医生。”
　　“啊！安宁小姐是吗，快进来吧。”
　　小护士似乎看出了安宁的不安，热情的将安宁引入了咨询室。
　　“安宁小姐这次给您换的是沈医生，我们的沈医生特别专业，这家心理咨询也是他开的，换医生不会影响什么的，放心吧，他在里面等你呢。”
　　小护士滔滔不绝的讲着，安宁还没从梦魇中完全走出来，听的也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闷闷的跟着她走了进去。
　　可刚进到长廊里，安宁竟也有些好奇的抬了抬头，很少有医院会装修成这种北欧风，颜色却也让人觉得温暖，里面米白色配上淡蓝色的装饰意外的合她心意，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而来，她看了看四周，几小束薰衣草浅浅的插在花瓶中，这个医生跟她有几分相似的喜好，让安宁的心情有些好转。
　　安宁推开门，桌后的人穿着白衬衫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墨色的头发软软地搭在前额，他抬起头眼神有些凌厉，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异色，但转瞬即逝，就被他收敛了起来。
　　沈慕将桌上的无框眼镜戴上后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温暖、亲和却又不刻意亲近。
　　安宁愣愣的站在门口，本来略微放松的心狠狠纠在了一起，她死死的攥着拳头看着眼前的人，跟在身后的护士看她停在了门口，怕她不认识就重新介绍了一遍
　　“这个就是沈医生。”
　　说着便把她带了进去，将她的资料递给了沈慕
　　“沈医生，这个是张医生转给您的病人，这是资料。”
　　安宁直到坐下才回过神，她含糊的问了句
　　“沈慕医生？”
　　沈慕温和的点点头，打开病例后却猛然抬起头，微微蹙眉。
　　“你叫安宁？川城人？”
　　安宁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认识一个人，也是在川城，和你同名同姓。”
　　安宁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似乎听得很认真，双手在下面却不自觉的抓紧了裙边。
　　“我高中的时候在那里呆过很短的一段时间，是那时候认识的。”
　　“好巧啊，这个名字确实很容易重名。”
　　“那里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我七年前就搬走了。”
　　这个突然开始的话题戛然而止
　　安宁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唇，做这个动作时，沈慕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前的这个女孩眉眼和一些不经意的动作真的像极了七年前的安宁，沈慕有些出神。安宁面对这样质询的目光变的有些坐立难安，她从没想到时隔七年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种场景。
　　她吐了口气，清清淡淡的叫着沈慕
　　“沈医生？”
　　沈慕早已飘走的思绪被对面这道清冷的女声拉了回来，他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看着安宁，却又意识到这是心理咨询时间，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几分钟的时间沈慕看完了安宁的全部资料，七年前的地震让她和母亲离开了川城，但却留下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大学一直在北城的她却在毕业后直接离开回到了川城附近的宁城。这些年她倒真是走遍了大南大北。
　　沈慕有些不解的看了看安宁
　　“我看这几年的时间你一直在北城接受心理治疗？”
　　“嗯，是。”
　　安宁清冷的声音有些紧张
　　“那为什么会忽然来宁城呢，一直由一个医生做心理治疗效果可能会好一点。”
　　沈慕的声音有些低沉，轻轻缓缓地说出这些话竟有些哄骗的味道。
　　“工作原因。”
　　听着熟悉的声音，安宁更是不敢抬头，急忙想跳过这个话题。
　　沈慕看着这个像仓鼠一样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姑娘，有些想笑，想着第一次对话还是以放松为主，便也不再强迫她说一些不想说的秘密了。
　　简简单单的聊天对话，两个小时的咨询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安宁站起身，抿了抿嘴唇，微笑，向后拢了拢碎发，欠身再笑，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沈慕愣了愣，他怔忡的看着这个熟悉的女孩，把一张名片放到了安宁的手中。
　　“安小姐，有需要可以打给我。”
　　安宁接过名片
　　“好。”
　　她笑起来时两个梨涡浅浅的挂在嘴角下，一侧的嘴角轻微的上扬，眼神里也渗出丝丝缕缕的暖意。
　　沈慕送安宁走出咨询室，就看见小护士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聊着天。
　　“这个应该是沈医生喜欢的类型，你们看她五官和之前那些可是一模一样。”
　　“喜欢有什么用，这可是PTSD病人，是当年川城留下来的。”
　　前面的女孩还在肆无忌惮的说着，后面的人却突然禁了声。沈慕面色冷峻，原本刚毅的脸部线条此刻更是锐气逼人，不必细想也知道，这就是他发怒的前兆。安宁听懂了她们的谈话，本是有一丝尴尬，但侧脸看见沈慕的表情后急忙静心屏气，迎向了护士。她的声音柔和，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沈医生很好，很专业。”
　　护士读懂了安宁的暗示，感激地迎了上来和安宁确定复诊时间，安宁却含糊的转移了话题，最后也没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随即飞快地推开门逃离了这里。

　　七八点钟的宁城依旧繁华，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群，鳞次栉比闪烁着橙黄灯光的大厦，放着悠扬钢琴曲伴着嘈杂人声的商场，每个人每一件事物似乎都有着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力。车流快速穿梭在马路上，将后车灯拉出了一道道橘色的光影，只有一辆白色保时捷，缓慢的移动着，似乎与这个加快节奏从不思考过去时光的都市逐渐隔绝。
　　安宁用力按着额角拼命跳动的太阳穴，今天与沈慕的相遇一切都那么突然，尽管他认不出自己，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他，仍然让安宁觉得狼狈不堪，不知该如何自处。她熟悉沈慕喜欢的笑容、习惯的细节，这些细节甚至在他们分开的七年中成为了她的小习惯，但安宁知道，无论自己对这些东西多么的熟稔，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就像当年他对自己不经意间说过
　　“你和安宁的样子很像，但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
　　这句话如同诅咒一般施展在安宁身上，不一样，那就是不够好，自己和他的安宁比起来就是不够好，七年里，她即使知道或许再也见不到沈慕，却也拼命的回忆安宁的样子和一颦一笑，可有些东西就是深入骨髓的无法改变。
　　可以变的东西，在之前的十几年中早已改变，改变不掉的，七年过去了，沈慕看见自己，仍然只是说：“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
　　回到家里，安宁有些精疲力竭的瘫倒在床上，与沈慕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七年里不断安慰自己释怀过去的心又狠狠地抽搐了起来。
　　她以为，七年的时间足够让自己忘了川城，忘了他，可到最后，仅仅一次的相遇就让她兵荒马乱、溃不成军，安宁躺在床上，梦里尽是似乎已经很遥远的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