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淡淡》夕熙

6、6

　　眼瞧着到了腊月，好容易银川那边的粮秣军需装了十几只大船，紧紧挨着南岸缓缓向魏庆而来，在南岸卸了船，调转了船头沿着北岸前行。这天天色极黯，天上细雪纷飞，太阳刚落，天地之间就只是一片蒙蒙的灰，晚间船缓缓到了魏庆，这边的老弱早就收拾停当，挤挤挨挨地站在岸上等。大船上的带船管带下令停了船，却不肯落足了锚，船上水手急急拖出长板搭在船舷上，下面人群就往上涌，几下就把那长板踩得摇摇晃晃，眼看着挤在上面的人扑通通往下掉，急得穿上的管带大叫，“都不许挤，先撤开先撤开。”
　　底下的人见到了逃命的希望哪里肯退，依旧推推攘攘地往上挤，多尔济带着他的屯兵维持着秩序，虽然天上下着雪，犹自热得满脸是汗，声嘶力竭地大叫，“都不许挤，要挤都别走了！”他这一声大吼，雪地里听得格外清楚，人群静了一静，很快又恢复了喧闹推搡，多尔济拿着鞭子抽了这个拉那个，还要顾着去扶被挤倒了的人，一时间忙得是手忙脚乱，不免顾此失彼。突然觉得一只小手拉他，回头一看，却是女儿四儿牵着马过来了，他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个巴掌，“你来做什么？还不给老子回去！”回头大叫，“秦东远，小秦子！”秦东远远远听见跑过来，看见云素，不由得一怔，急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多尔济扯过女儿一把推给秦东远，“你给我把她弄回去！回去我非抽死她不可！
　　云素扯住多尔济的衣袖，“爹，这样乱，天亮也上不了多少人，让赵家兄弟过来，他们有办法！”
　　多尔济又是一个嘴巴，扇得她直向后跌去，“你还敢废话！给我滚！”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东远看她脸上赤红赤红的五指印，不由得一阵心痛，“叫你乖乖在那边等着，如何偷跑过来了，没得惹你爹生气，回去少不了打你。”伸手在地上抓了雪摁在她颊上，扯了她要送她回去，云素不肯上马，只是拽着他袖子，“秦大哥，你找赵家兄弟，他们能震得住这些人。”一边说着一边翘首四顾，突然眼睛一亮，松开他挤入人群当中，秦东远大惊，急急推开人群跟了过去，只见她已挤到两个彪形大汉身边，“赵大哥，赵二哥，这样挤可不行，你们想想办法！”
　　那两兄弟原本一个扶着一个老人，一个背上背着一个女子，腋下还夹着一个半大的小子，看见她过来，异口同声，“四姑娘，你怎么来了？”
　　云素顾不上寒暄，接过赵大手上的老太太，“赵大哥，这些人服你，快让他们排好了队，不然天亮了就不好办了。”
　　秦东远也赶了过来，把赵二背上的女人接过来，看她怀里居然还裹着个小小的婴儿，“二嫂生了？”
　　老太太叹息，“就赶在这个时候了，小丫头片子，命不好啊。”
　　秦东远把那半大的小子也拉过来，“你们两位只管去，老人家和嫂子侄儿交给我，我担保他们没事。”
　　赵大赵二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双双挥舞双臂，推开人群生生挤出一条通路来，一人跳上一条踏板，赵大振臂高呼，“都他娘的不许挤，谁挤老子踏断这个板子，谁都走不了。”
　　这一路难民过来历经艰险，赵家兄弟天生神力，一路上对众人多有维护，在难民中威信甚高，众人见他们兄弟占了踏板，一时当真不敢挤，只听赵大继续大喊，“都退五步，三个人一排，慢慢过来，谁敢挤，老子一拳一个，都叫他们下河喂鱼。”
　　福康安在河这边用望远镜看着，只见上船一片混乱，眉头皱得死紧，运送难民的事情可一不可再，本打算今晚至少要送走三千人以上，再放其他的难民进城，如今看来实难做到，近来叛军多次以火箭袭击运粮的船队，粮船的管带各个噤若寒蝉，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拔锚启航，那时这个计划就算是泡了汤了。自己平白添了这个事，那些腌馇官员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他，再不会有人肯办这件事，这些没能上船的难民也就死在这了。
　　突然跑出来两个大汉，足足比一营的屯兵还来的有用，几声呵斥，人群便有了秩序，只见原来乱成一片的滩头，此刻变做蚁巢一般，人群分化成细细的人流绵延不停地登上粮船，眼见着一艘艘粮船满了人，拖锚启航，他不禁兴奋的有些坐不住了，望远镜扫过人群，突然顿住了，只见云素抱着一个婴儿扶着一个老太太跟在人群当中，手牵在旁边一个屯兵服饰的男人手里，跟着人群慢慢前行，不由得咬紧了牙，小妖精当真是大胆，这个时候别说是遇到叛军袭击，就是人群一乱，踩也踩死了她。
　　正要看牵她那男人的模样，突然听见小六子一声尖叫，“爷，都汗的骑兵！”
　　他猛然抬头，只见天际亮起一道火光，依稀便有一阵隆隆声传来，想必是都汗的探子看见船靠北岸借机要烧船偷袭来了，如今保船事大，难民已经上了三千余人，其余的只得撤入魏庆城中，当即下令，“给带船管带发信号，不要装了，快走！让多尔济结队撤回来。”
　　小六子远远眺着，“至少是两千的骑兵，爷，要不要给霍军门发信号让他接应一下。”
　　福康安咬着细白的牙齿，静了静，“都不许乱，只不过两千骑兵，他不敢过河，船走了他们就会撤。命令阿木喇，给我牢牢控死那两座山包，集合人马给我预备擂鼓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