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相》杳默

2、第一章

　　星玄王宫，一间富丽堂皇的寝殿内，清晨的斜阳透过帐纱落在那一张绝美的容颜上，只见塌上的人儿蹙着黛眉，紧闭的眼睫微微颤抖，嘴唇浅淡，额头上有些薄汗。

　　“你明明就是灾星转世，从你降生开始，星玄国上下瘟疫四起、饥荒蔓延、民不聊生……”
　　“凭你也想有饭吃，你也配？”

　　呓语从那浅淡的薄唇溢出，有些含糊不清。
　　“不、我不是……”

　　那些声音来自脚下泥潭，一字一句都像是禁锢住她的符咒，如何也逃脱不掉。

　　就在此时，一声天籁响起，让魂灵一震。

　　“王，我来迟了……我带你走……”

　　随即一双带着光芒的手，将她从脏污的泥潭里一把拉出，温暖漫上心头，蹙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你是谁？”含糊的呓语在梦中是那样的清晰有力。

　　“去找太长老，她会护你周全……”声音犹在耳侧，可那双手却在瞬间破碎被光芒吞噬，她赶紧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身影，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入眼的是熟悉的寝殿。

　　原来是梦。

　　锦被从身上滑落，只见那人坐在床榻上恍惚了好一阵，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色身影落下，她才收了脸上那副失落的表情。

　　“王上，鱼上钩了。”黑色身影侧立一旁，恭敬地道。

　　闻言，那人掀开被子离开床榻，从窗口逸进来的清风拂过，吹起她那及腰的青丝，淡紫的青云衫覆在身上，让她的身材看起来更加玲珑有致，只听她轻轻说道：“去瞧瞧”便率先往殿外走去，而这个人便是星玄国当代国主——南宫摩英。

　　黑色身影紧随其后。

　　星玄国位于景凰大陆的西方，群山环绕，四季分明，因身处内陆、土地贫瘠，所以资源匮乏。当代国主南宫摩英继位已有半年，人以乖戾阴鸷著称，虽身世被人诟病，但却颇有一番治国才能，使星玄国国力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迅速强盛起来。

　　星玄的夏季不短，依山而建的王宫却是冬暖夏凉的好地界。此时，淡紫人影站在泠溪堂侧门外，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着，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泠溪堂正殿门处突然传来吵闹声，南宫摩英示意，身边人便立即前去查看，黑色人影前脚刚走，泠溪堂内就传出一声细微的木门吱呀声，只见南宫摩英眼眸微眯，思维迅速流转。

　　这泠溪堂原本属于前任星玄君相，但在前国主退位后便无人了，连负责打扫的宫人都很少会来一次，今日这里如此热闹，倒是十分蹊跷。

　　南宫摩英推开泠溪堂那扇紧闭的殿门，快步向发出声响的地方而去。

　　呼吸间南宫摩英来到木门前，只见她双目含煞，手上闪过结印的残影，瞬间木门被震碎，随着齑粉飞扬，一个身着淡青常服的姑娘出现在她眼前。

　　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带着戒备，几缕额前碎发拨动着长长的睫毛，阳光倾洒，留下一片被碎发遮住的阴影。

　　见到南宫摩英的身影，那姑娘倏地停下后退的脚步，先是一愣，旋即脸颊带起微红，目光有些羞怯，轻声道：“王上？”

　　南宫摩英面无表情，盯着她，来到她面前，冷声问道：“你是谁？”

　　那姑娘没想到南宫摩英会如此贴近，一时有些紧张：“我、我是君相院的林幽。”

　　“你来这里做什么？手上的东西哪儿来的？”

　　听到她这么说，林幽心头一紧，隐约间觉得南宫摩英的眼神冷如刀，狠狠地剐着她手上的锦囊：“这……这是有人留下手书托我送到这里……”话未说完，便被南宫接下来的话打断。

　　“我为她国眼线布的局，倒将你引了出来……胆敢堂而皇之的来，我看你是活腻了！”

　　南宫摩英的周身透出杀意，不待林幽反应，就见那夺命的术法向她施展开，一时间，土地炸裂、砖瓦横飞，她迅速躲闪后退，所过之处无一不被术法变成粉末。

　　“王上！我真的不知那锦囊是何物！您听我……”

　　未等林幽说完，她就觉得眼前一花，南宫摩英的身影闪过，林幽本能的想要躲闪，却奈何实力相差太多，被南宫抓住了破绽，南宫摩英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扼住了她的脖子，林幽全身武功灵力瞬间被卸去大半，僵立原地，窒息感让她陷入恐惧之中。

　　“我对您一片赤诚之心，请您…相信我……信我……摩英……”林幽的身体绷紧，心绪翻涌。

　　她为了南宫摩英不结党、不参权、单纯的以平民之资奋战无数场，一步一步从乡间陋室，走进王宫君相院，来到她眼前，没想到最后等待自己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与不甘。

　　南宫摩英看到那颤抖的眼睫下有一双好似夜幕繁星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正慢慢漫上一层水雾。也不知怎的，她内心深处的柔软突然被触动了。

　　南宫收回手，林幽急促地呼吸着，双手还在不自觉地颤抖。

　　“今日饶你不死。”

　　南宫摩英拿起锦囊，下一刻，一个黑色身影落在南宫身侧，只见她对南宫摩英低语几句，随后南宫摩英沉下脸，看了一眼林幽便扬长而去。

　　今日大鱼没有钓到，但却提醒了南宫摩英，君相院中有人不老实。

　　君相院，是星玄国专为寻找天命之人而建，设在王宫一角，里面的人都是各路王侯贵胄推举的“大才”，而最后君相的确立却只依托占星术。

　　几日后，星玄国王宫御书房内，古朴巨大的书案后坐着一个人，只见光影笼罩，她身着绛紫常服，坐在光影中，手执青玉笔，神情专注地写着什么。

　　风过，窗外树影晃动让她停下笔，抬头向窗外望去，睫毛不疏不密带着弯月般的弧度，秀挺的鼻子下红唇轻抿。

　　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可美得让人却步，那眉间咄咄的戾气好像轻易就会要了人的命。许是目光太冷，竟惊起了原本落在树梢的鸟儿。

　　殿外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南宫摩英收回目光，拿起一旁茶水饮了起来。

　　“王上，臣归来复命。”说话的人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跟前，恭敬地侧立在书案旁。

　　那人身着黑色官服，腰间一柄长刀分外抢眼，她的长发被一条深色发带高高的系着，脸上不施脂粉，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首饰，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干练，眼尾微挑，英气逼人。

　　南宫摩英，将茶放在一旁，也不抬首，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如何。”

　　“十一位君相候选人中唯有林幽领旨前往白灵雪山寻找青钰玦，其他人并不敢接旨。”欧肃清如实回道。

　　闻言，南宫摩英笑了起来，眼眸中的冷意更甚，这个结果当然在她预料之中，景凰大陆上四大凶险之地就包括白灵雪山，不管是武功高强的还是灵力身后的都不敢轻易踏足那里，何况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子。

　　而她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试试她们的胆量，看看她们为了君相之位能做到何种地步，没想到，她们连做做样子都是不敢。

　　“看来徐长老、单长老推荐的人，也是草包。”这其中的利益关系，不用明说，南宫摩英瞧一眼就知道，“你说谁领了旨？”

　　“是林幽，凭实力进入到君相院的平民。”凭实力、平民这两个词倒引起南宫摩英不小的兴趣，而它们也意味着那人没有后台，实力强悍。

　　南宫摩英眼光沉下，玉指不自觉地在书案上轻叩。“林幽……”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她没有丝毫印象。

　　见南宫摩英的样子，欧肃清连忙补充道：“就是前日在王上面前被人设计，差点被您杀死的姑娘。”

　　说到前日，南宫摩英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原来是她，愚蠢的女人。”御书房中轻叩桌面的声音停了，南宫摩英收回玉指，两只手在书案上交叠，看向旁边的欧肃清，饶有兴致地问道“肃清，你觉得她能活着回来吗？”

　　闻言，欧肃清沉吟了一下，迎着南宫的眼神沉声道：“臣，不知……不过，通过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林幽智谋才干平平，武功灵力虽高于常人却也不是出类拔萃的。”

　　南宫摩英起身，从书案后来到窗前，此时窗外艳阳被一朵浮云有意无意的遮住，让她身上的光影暗了一些。

　　欧肃清站在一旁一脸肃穆，而南宫摩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冶丽，赏心悦目，但就是这样依旧让人不敢靠近。

　　她仿佛是世间摄人的蛇蝎，最是美丽也最是致命。

　　不知过了多久，窗前的身形动了动，说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依你之见，她是回不来吗？”

　　欧肃清一愣，“也未必，她的坚韧异于常人，在关键时刻也不失为一棵救命稻草……”能扛住那些考验进入君相院，就证明林幽不似看起来那般普通：“王上这是在担心她吗？”

　　“担心？”南宫摩英反问出声，回过头来看了欧肃清一眼：“她若死了，只能说明她无能，我南宫摩英身边，不需要无能之辈。”

　　弦月眉下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眼中寒芒一闪，好像任何光芒在这样的眼中都会冷上半分。

　　四国之中，虽说君相与王皆由天定，但总有连天都偏爱的宗族，比如星玄国的南宫一族和雁雪国的楼氏一族，历代国主均出自她们本家，万年过去，她们就变成了传说中的王族，身份尤为尊贵。而南宫摩英能当上星玄国的新君却着实不易。

　　南宫摩英降生的那一年碰上了星玄国百年不遇的瘟疫，国内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后来出现一位神医才解决了星玄国的危难，瘟疫平息后，便有南宫摩英是灾星转世的谣言声起，将这天灾移嫁给还在襁褓中的女娃娃。

　　当时星玄国君不敌万民激愤，只好下旨将不满一岁的南宫摩英处以火刑，谁知行刑那日天降大雨，浇灭了南宫摩英周身燃起的火苗，故而南宫有幸逃过一劫，从此养在王宫别院。

　　此事之后，国主与君相病痛加身，星玄国国运走衰，后又有占星预言所示，说南宫摩英是亡国之人，只有在她六岁诞辰之日拿来祭天，才可解星玄之祸。不出意料的，星玄国君便再一次拿南宫摩英献祭。

　　祭坛之上，六岁的南宫摩英被人所救，又因太长老冒死进言才再一次保全了性命。十年后，星玄国君偶然中见到已经成年的南宫摩英，惊异于她出落得如此冶丽，母爱之情泛滥，不忍她继续在外受苦，便下旨将她接回宫中。

　　两年后，王族春猎，除南宫摩英之外的王族姊妹均死于山火，那火烧了整整三天才被晚来的春雨熄灭，王族姊妹尸骨无存。后来便起传言，说有人在那夜看见血月之下，满身浴血的南宫摩英站在未过火的山巅之上对着眼下山火狂笑不止。之后不出半年，南宫摩英接任国主之位，成为星玄国又一任新君，那时南宫摩英十九岁。

　　小时候她虽饱尝人间冷暖，但始终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惹得世人的厌恶与舍弃。后来稍稍长大她便懂了，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成为弃子、成为上位者的垫脚石、成为在位者的牺牲品，而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因为不甘心死去，所以她要好好活着，等着有一天自己成为上位者，掌控别人的命运，让所有欺凌唾弃她的人付出代价。

　　没人知道那些年南宫摩英是怎么过来的，也没人敢知道她究竟做过什么，此时看到的无非是一个历经种种、变得冷漠无情的人而已。

　　风吹过，吹动书上的奏折，南宫摩英重新坐回了那张巨大古朴的书案之后，执起笔，几字落。

　　她真的无情吗？

　　有道是：暗拨四海烽烟震，独乱朝魂泪眼凝。本然孑立乾坤外，为君情动道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