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禅意 ...
-
长安城外有座无名寺,隐在山林之间,这寺曾道是无名,现在确是有名气了。这缘由是寺中来了一个年轻的住持,他说的话,多数都成了真,寺里的香火便旺了下去。
这住持最近收了一个弟子,也只是个记名弟子罢了。但稀奇的事不是这件:这弟子虽还小,在长安城中却是出了名的顽劣。小公子名为长熙,单姓一个程字,其父程尚书倒是一个清廉的好官,奈何生了这样一个儿子。世人都以为这住持收这弟子大多是看这尚书大人的面子了,自然有不屑的人,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父亲让他住在这庙里头,小公子自是不大愿意的;但他留下来,也只是觉着这里的和尚逗弄着好玩罢了。
长熙头一次见到住持的时候,觉得这住持年纪过分轻了些,本是想吐些污言秽语地好让这年纪轻轻的住持生些退意,糟就糟在,父亲攥着他的手攥得太过紧了些,徒有了些疼意。
一住进来,和尚们就被他弄得好不安生:先是掰了几块琉璃瓦,躲在檐上砸过路的人;再是跑到山下的农户家里弄了一碗鸡血,洒在厢房门外;更甚的是,和尚们一个没留意,就给他跑到佛像头上去了,这真是桩大逆不道的事,寺人闹着要把他赶出去,但这住持也没有什么气。
说着是没什么气的,但也饿了他个四五顿,小公子约莫是觉得过分了些,自此以后也安分了不少。
长熙在寺里住着也住了半年有余,寺里头的人也都惯了。来来去去,小公子觉得这住持待自己是有些好的。
这年冬天格外的冷,家家户户都赶着过年去了,寺里也有些冷清。
虽是和尚住的地方,但也是要过年的。长熙这几天白日里也无需读什么经书,便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枝杈下,数着日头等父亲接他回去过年。
他这么一站,便站到了晚上,寺人有些经不住累的,早早地睡了。长熙看着这檐下红艳艳的灯笼,在夜色里明明灭灭的,有些心慌。
他便向寺门跑去。
身后突然有人唤他:“长熙,这么晚了,别跑出去了。”
本是不想应的,转过身去,却见着他的师傅今日里有些不同。他平素只穿着件旧袈裟,今日却穿的很素,一身的白,眉目间带着些风霜。
他初以为师傅是追他追的急了,穿了件里衣匆匆跑出来的,出口的话也软了语气:“师傅,天冷了,小心着凉。”
长熙瞧见师傅的眉眼里有些笑意,就听他开口说:“明日,我就带你去见你父亲。”
灭了烛火后,长熙觉得少有睡意,便想:明日我便可以见到我父亲了。小孩子终是小孩子,这样也睡了。
哪晓得,明日明日,终是没有明日了。
这日,长熙起得很早,本是要随着师傅出门的。
寺里却来了一群官兵,眼中带些戾气。师傅今日有些奇怪,突然把他藏在衣柜子里头,叫他等着。他虽是奇怪,但师傅今日却少有的厉色,他便没出来。
师傅回来的时候,带着些疲态。
寺里也没什么事,他便扯着师傅的衣袖道:“师傅、师傅,我们快些走吧。”
师傅第一次用有些深的目光瞧着他,眉目间的疲态更甚了几分,不复平日的和悦。
“长熙,有些事情,我不该瞒你的”,他顿了顿,说道:“长熙,你父亲他死了。”
长熙这次是有些懵了,想也不想,红着眼道:“你这个骗子,你在骗我。”
后来,后来就没有然后了。住持让人翻遍了长安这块地方,也没找到他。长熙不住在这个寺庙中了。
这年,方丈正值而立之年,听闻旧的那个皇帝死了,都城里立了个新皇帝。丞相名叫程长熙。
原来,程父死于一场政乱之中,当年的皇帝听了小人的谗言,诛了他们九族。长熙为何逃过一劫?不是没人发现寺庙中的这个孩子,缘由,是与这个住持有些关联的。这住持是皇帝的亲弟弟,世人称之怀安王。那皇帝终是顾了些弟兄的情谊,长熙的命是他以自己的命相挟换来的。
寺里又添了许多新的面孔,旧的和尚去的去,老的老。留下的人向小和尚们讲住持以前的事。
长熙走后,住持总要在佛前求一句他的平安,这是一桩事。第二桩事,讲这住持的厉害之处:要是他说的东西,很多事,都成了真。
住持终是老了,他找了个忠厚的弟子在他死后承他的位。人们都以为这个住持,这么个厉害人物子弟应是无数。但事实上,他这辈子收的只有一个徒弟,老和尚们讲到这儿便不再讲了。
寺里经常来一个中年人上香。
住持临终的时候,老和尚们确叫了这个中年人来见他最后一面。
“长熙,你知不知道,我是不信佛的。”老住持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微阖,“若佛是真的,那么当年,你的父亲也不会死,而你也终究在我面前做个孩子罢了 。”信与不信,端看的也就一个尘缘结果罢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听住持的声音小下去:“这些年,你一定受了许多苦吧。”
中年人握住老住持的手紧了紧。他俯身在他的耳边应道:“师傅,不苦。”
“不苦、不苦就好……就……好。”他终是没了气息。
长熙,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后半世暂且安乐,却始终有愧于你,有愧于你的父亲。我徒信了半生的佛,虽是没什么用处的,但我还是想佑你此世长安。
长熙,信不信佛,只是一个念想罢了,但你活在世上要明白:你始终是有人牵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