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帝后》懿詩

57、第五十六章

　　赫连璟轻笑着摇了摇头，执了手帕替她细细拭去唇边药渍:“身上受了这样重的伤不见你哼一声，如今喝个药倒怕苦起来了？”

　　许是不适应这般亲昵的举动，秦桑微微侧了侧身子，见对方手中动作一僵，便很快转移话题道：“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可眼下我这般现况，委实无以为报，不如这样可好，我许你一个承诺，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定当竭力而为。”

　　她向来不喜欠他人人情，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个救命之恩，若是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与那些狼心狗肺之辈又有何区别？

　　赫连璟半抿了抿薄唇，笑道：“姑娘能许诺我什么”目光移至她身旁放置的剑柄，弯了弯眉眼，半开玩笑道“夺人性命吗”

　　“也行啊，你想要谁的命，说便是了。”秦桑身子向后一靠，懒洋洋道。

　　“那……”赫连璟用食指点了点下巴，浅棕色的眸子里泛出星星点点的光波，如同涟漪般涤荡散开，却让人看不到内里乾坤的情绪“东晋的皇帝也可以吗”

　　东晋的皇帝秦桑神色一怔，心中霎时暗升出丝丝寒意，这个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和善。

　　“为什么想要东晋皇帝的命”秦桑故作随意地问道。

　　“干你们这一行的，刨根问底应该是大忌吧。”赫连璟低垂着眼睫，伸手替她捻了捻被角，神色温柔道。

　　先前替她换衣服是不小心瞧见了她身上有许多刀箭之伤，手上又应生了许多常年握剑之人才会有的薄茧。

　　除了干杀手这个行当，他想不出她还能是别的什么身份。

　　秦桑笑了笑，不置可否：“我这人胆小，惜命得紧，刺杀一国帝王这种赔命买卖我可不做，更何况像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刺客，连人家身都近不了。要说刺杀，岂不是天方夜谭”

　　赫连璟勾起唇瓣，眸里的笑意浅浅漾开，微动了动头，便贴在她耳畔，轻声吐语：“你若嫁给他，还怕没有法子取其性命”

　　秦桑呼吸猛然一窒，不由地往后推了些许，与其拉开距离，皱眉不知该说些什么：“你……”

　　“开个玩笑罢了”赫连璟倏然起身，唇边噙着淡淡笑意，一如以往那般温润如玉。

　　“当了皇帝本就已经够可怜了，还要杀他，岂不是太没同情心了”秦桑眨了眨眸子，也跟着玩笑道。

　　“可怜”赫连璟轻笑了一声“我还第一次听有人说帝王可怜的。你且倒是说说，他是怎么个可怜法”

　　秦桑歪了歪头：“那九重宫墙高得吓人，瞧着便让人透不过起来，真要待在里面一辈子，岂不是世上顶可怜之人了”

　　赫连璟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倒是话歪理不歪，也罢，她不过一个市井之人，又怎会真的知晓帝王愁。

　　秦桑瞥了赫连璟一眼，耸了耸肩道：“那些个帝王，要么就是冷冰块，要么就是笑面虎，叫人根本就看不出个喜怒哀乐来。说好听点叫万事藏于心不表于情，说难听点不过是群爱不敢爱，恨不敢恨的可怜虫罢了。”

　　“人要真活到这般地步，何必端坐于九重天，还不如去那泥堆里打打滚，起码还来得更随心所欲些，不是吗？”

　　赫连璟微微一怔，仿佛心中最柔软之处被人触及。

　　他笑了笑，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得如此随性洒脱，他们亦有自己的迫不得已。”

　　秦桑默了半晌，随即垂眸喃喃道：“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束缚，不过是逃不出世俗的画地为牢罢了。”

　　闻言，赫连璟定定地注视着秦桑，棕色眸子仿佛淬了一层流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让她的身影撞入了眼底。

　　“怎么这样看着我”秦桑歪了歪头，故作轻松地笑道。

　　心中不禁有些紧张，他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赫连璟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未变，眼睛却含着狡黠和揶揄：“我倒不知，你一个小小的刺客竟也将这世间看得这样通透。”

　　秦桑挑了挑眉，道：“非也，干我们这行的，生死见得多了，凡事自然也看得比旁人更清楚了些。”

　　“你见过他人多少死生之事我倒不知，但却能瞧得出来自个儿经历得的确不少，眼下不就刚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吗。”

　　他收了药箱，起身替秦桑盖好被褥，摸了摸她的发顶，笑容清浅“时间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秦桑努了努嘴，看着赫连璟离开的背景小声嘀咕：“不信就算了。”

　　缓缓垂眸，她见过的，是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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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净的阳光自屋檐倾泻而下，在庭院内洒满了一地的光辉。

　　秦桑半扬着手，遮了遮眼眸，想要挡去多余的阳光。远远地叫人看不清她的眉眼，却只露出精致的下颌和天鹅般纤长优雅的脖颈。

　　墨色长发如瀑布般顺滑，未佩戴任何珠钗首饰，只是松松挽了个半髻，便自有一股清冷阮媚，容色逼人。

　　她半眯着眸子向不远处竹影斑驳的阴凉之地望了望，方才缓缓抬步走去。

　　“你们是在下棋？”秦桑了眼面前黑白交错的棋盘，道。

　　赫连璟勾了勾唇，将正要落下的白子收了回来：”你有兴趣？“

　　墨清了然，起了身替秦桑腾出位置。

　　她倒也不客气，撩了衣袍便坐了下来。见赫连璟正欲重新整理棋盘，方才开口制止道：”不用这么麻烦，接着这盘下便是了。”

　　赫连璟挑了挑眉”看来你对自己的棋技很自信。“

　　这盘棋局其实胜负早已明了，不过他倒是很想看看她还会给他带来怎么样的惊喜。

　　“自信谈不上，只是凡事若没些挑战性，人生岂不是会很无趣？”秦桑笑了笑，方才在棋局之中落下一子。

　　“过于追求挑战对于一个想要把控全局的棋手来说，可算不上聪明。”赫连璟垂了垂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抬手落棋。

　　“孤军深入只会令你陷入绝境之中。”他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声音低柔悦耳，却在不禁意间将对手逼入死局。

　　“有些时候，看似山穷水尽，断壁残垣，可也许下一步便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也未可知。”

　　秦桑又行了一棋，顿时整个棋面开始迎来翻转，原本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的黑子刹那间竟与白子不相上下。

　　赫连璟微微一愣，随即垂首轻笑道：“阿沐姑娘当真有趣。“

　　他抬首，神色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有一惑困扰于心许久，不知姑娘可否为我解答？”

　　秦桑道：”阿沐不过市井草民，若公子不嫌弃阿沐见识浅薄，但说无妨。”

　　“北国有一领主，生有六子，或跋扈自恣，或碌碌无能，今领主卒，欲传位长子，然长子其人暴厉恣睢，心狠手辣，若其即位，定操戈同室，败国丧家。五子迫，遂杀兄戮父，以得领主之位，孰是孰非？”

　　秦桑手中下棋动作未停，默然了半晌，方才回答道：“此问无解，亦无是非。”

　　“怎么说？”

　　“皇家恩怨，帝王心术，本就不过各执一棋，是非对错尽在其中。我若赢了，是黑是白，便自然由我说了算。”

　　语毕，落下一棋，黑子胜。

　　赫连璟缓缓摩挲着手中逐渐温热的棋子，只吐出四字：“众口铄金。”

　　秦桑定定地对上他浅褐色得的瞳底，字字清晰：“公子可知，人的记忆很短，他们不会一直回首过去。你以往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后将要怎么做。”

　　赫连璟心中猛然一动，琉璃般的眼眸轻转，顿时流光溢彩。

　　他勾唇舒尔一笑，便仿佛万树新春，火树银花绽放一般，让人只觉得是那不可亵渎的画中人鲜活得走出画卷，落入这纷杂的尘世。

　　“阿沐姑娘果然与众不同，每当我觉得自己有些了解你时，你便又会展现出不一样的一面。”赫连璟看着她。眸色澹澹，直直将她印入了眼底。

　　秦桑被他瞧得有些心悸，连忙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开始打哈哈道：”既然公子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可否也向公子请教一事？“

　　赫连璟微微一笑，敛了敛袖口，道：”姑娘请讲。”

　　她定了定神道：“我见公子谙熟医理，不知公子可知乌夷草？”

　　闻言，赫连璟顿了顿“阿沐姑娘想要乌夷草？”

　　秦桑颔首“实不相瞒，我此次来沧州城便是为了求得乌夷草，救我一个重要朋友的性命。”

　　她垂了垂眼眸“只可惜，等我到百草阁时，乌夷草已然被他人先行买走了。”

　　赫连璟默了默，开口：“若是姑娘急需，我这里尚有一株，可先给姑娘以缓燃眉之急。”

　　“此话当真”秦桑惊喜道。

　　原来当初买走那两株乌夷草的竟然是他，天下竟有这等巧合之事这下蓁蓁有救了。

　　他点了点头，示意墨清去取。

　　秦桑拿到乌夷草后，本是欣喜若狂，可旋即又皱了皱眉，咬唇迟疑道：“我已受了公子救命之恩，如今再取走公子重金买下的草药，实在是……”太厚颜无耻了些。

　　“阿沐若是心中过意不去，便同之前所说的那般，许我一个承诺，可好”他轻言浅笑，眉目温柔如画。

　　“好。”秦桑点头，神色认真。

　　看着她此刻的面容，他心中微动，一股酥麻的感觉自心尖慢慢散布开来。

　　“沐沐，你可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了解全部的你，真正的你。”

　　他缓缓开口，音色低沉而迷离带着点儿微微起伏的颤音，一下子仿佛连绵出了朵朵炸开的花色，晕染出一副柔美的画卷。

　　每靠近她一点，他就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他想要她，想要她时时刻刻都陪伴在自己身边。

　　“我……”秦桑一愣，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同她表表白心迹吗

　　“嘭！”

　　远处的空中蓦然展出赤色的烟火，天空中逐渐呈现出火烧云的图案。

　　糟了！秦桑心中猛然一惊，是阿萝出事了！

　　她此刻全然顾不得赫连璟说过什么，拿起剑便急忙要离开。

　　赫连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阿沐，你要去哪？你的伤还未痊愈，若是这般贸然行事……“

　　“来不及了，”还不等对方说完秦桑就先行打断道“若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手便是再能执剑又有何意义！“

　　赫连璟抿了抿薄唇，道：”好，既然你执意要去，至少让我们护送你到沧州城。“

　　他绝不可能放任她独自深入险境。

　　秦桑皱了皱眉，刚欲拒绝便对上他坚定的眼眸，只得轻叹了一口气道：”好，但你要答应我，进城之后，与我保持五米开外的距离，一旦形势不对，你们便先行离开，我自有法子脱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