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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如梦 ...

  •   耳畔传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声,脸上感觉到些许凉意,江鹿鸣慢慢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苍郁,四周是参天的古木,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在叶与叶的缝隙中,光芒伴着如丝的细雨透下。他此刻正坐在一块山石之上,四周静谧,只听得雨敲打叶片的沙沙声,江鹿鸣抬首,闭上双眼,感受雨温柔的拂过他的脸颊。
      忽然,雨似乎停了,脸上温柔的触感消失,江鹿鸣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碧青色的油纸伞,再看那执伞之人,分明就是温文尔雅的杜延卿。江鹿鸣正想问他这是何处,杜延卿却先开了口。
      “姑娘为何在此独坐?”
      姑娘?江鹿鸣心里嘀咕,虽然自己容貌稍显清丽,但体格体态仍是男子模样,这杜延卿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竟眼拙至此,开口便叫自己姑娘。他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自己身着淡金色纱裙,周身环绕莹莹微光,这明明是那树妖的装扮,再看一眼撑着伞一脸微笑的杜延卿,江鹿鸣瞬时明了。
      自己正身处月萤的记忆之中。
      “你又为何一人在此。这里已经是丹熏山深处,少有人来往。”月萤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你不怕有山妖出没把你吃了吗?”
      “不瞒姑娘,在下上山来是为寻一样东西。只是这丹熏山太过广阔,景致处处相似。”杜延卿别过头去,面上微红,“在下……在下在此迷了方向。”
      月萤轻笑出声,杜延卿面上又红了一分,月萤心道,“原来是个呆子。”这是她能幻化成人形以来,第一次与人交谈,丹熏山里的妖怪们都说人类狡猾又善变,万万不能与他们有何牵扯,眼下一看也不过如此。遂起身,牵住他的衣袖。
      “走,我带你下山。”月萤嘴角弯起,眼如月牙,笑的灿烂。杜延卿看得失神,也不去管什么男女有别,任由她牵着衣袖。
      月萤心情大好,一路蹦蹦跳跳,行至一处开阔地,她手一指,“你往前走,出了那片林子就到君信城了。”月萤是树妖,一出山便要损耗修为,只能带他到此处。
      “多谢姑娘指引,在下延卿,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丹熏山何处。”
      月萤一时语塞,低头轻摇,她本无名,山里的妖怪们都叫自己小树妖。杜延卿只当她是不愿透露姓名,连忙道,“在下并无他意,求得姑娘芳名,只是想改日拜谢姑娘。”
      “我……我无名。”月萤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
      “我见姑娘所着纱裙泛有淡淡微光,如月如莹,不如就叫月萤如何。”杜延卿垂眼看她头顶被雨沾湿的发丝,嗓音温柔。
      月萤抬头望向杜延卿,他的眼里似是有星辰闪烁,“月萤……月萤,很是好听!”月萤眼角弯起,心里的喜悦似是要从眼中漫出来。
      杜延卿见她笑,不禁心如擂鼓,面上又是一红,慌忙将手中的伞架在月萤的肩上,转身淋着细雨跑出了林子。
      月萤扶着肩上的伞,愣愣的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半晌轻笑出声,“呆子。”蹦跶着朝丹熏山深处而去,口中反复念着“月萤”二字,似是要告诉丹熏山的每一草一木,一花一妖,自今日起,我小树妖就有名字了。
      过了两日,杜延卿果真前来拜谢,还带了吴记酒馆的桂花酿和栗粉糕。月萤在这丹熏山深处活了千年,每日只餐风饮露,何曾吃过凡人的吃食,只觉得这糕点酒酿甚是可口,连带着杜延卿红红的耳尖也可爱了几分,嘴里吃着香甜的栗粉糕,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只觉得这千年来的餐风饮露简直是在受罪,后悔没早日遇见个凡人。
      尔后,杜延卿几乎日日都来,有时是早晨,有时是午后,每次来都带些不一样的糕点,时而也带些玉簪,香囊。月萤每日在他上山的路上驱赶蛇虫蚁兽和觊觎他血肉的山妖,然后坐于山石上等他。时日一久,山中妖怪皆传,小树妖爱上了一个凡人。
      月萤不懂凡人的情爱,她只知道,杜延卿不来,她便在山石上枯坐,望着林间山路,只觉时日漫长,整日闷闷不乐,杜延卿来了,还未见着人,只听到他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她便欢喜的很,瞬间精神抖擞,连和山妖打斗留下的伤口都不觉得疼了。
      就这样寒来暑往、春去冬来,月萤与杜延卿日日相伴,春暖花开时看草长莺飞,夏日炎炎便于山涧处嬉戏,秋天望层林尽染,冬日看大雪纷飞,雨时双双坐于山洞内喝酒听雨,晴时在丹熏山内四处游玩。明明这些在月萤还是树的那千年里,早已是司空见惯,可如今却觉得处处得趣,事事新鲜。
      直到那日,天降大雨,二人如往常一般在山洞内饮酒,酒过三巡,两人皆是微醉之态,相对而坐,视线相接,从对方清亮的眼眸里只能看到彼此的身影,洞外雨声依旧,洞内气氛暧昧,杜延卿倾身,吻住了月萤的唇。唇齿相接,耳鬓厮磨,月萤似乎醉在这一吻之中,醒转过来时,两人已是衣衫凌乱,气喘吁吁。
      杜延卿瞬时清醒,不再继续,只拉了月萤的衣衫将她包裹住,按在胸前,万般怜惜道,“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等我寻到我要寻的东西,便求父亲应允我与你的婚事,我愿与你在这山间建一林舍,相伴一生。”
      “就算我是妖?”月萤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杜延卿顺着她发丝的手一顿,良久,像下定了决心般,“就算你是妖!”
      月萤抬头看他,杜延卿眼眸清澈而坚定,那瞬间,月萤觉得杜延卿仿佛一直都知晓自己是妖,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隐瞒。于是,她起身,拉着杜延卿来到洞外,摇身一变,化为原形。
      杜延卿一脸震惊之色,黑色纹理,金色花叶,花虽未开却已有荧荧亮光,这俨然就是自己寻了近两年的迷榖树,杜延卿抬起手抚摸有着黑色纹理的树干,兴奋到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就是传说中的那棵迷榖树。”
      月萤被他摸得痒痒,再次化作人形,“不错,丹熏山内仅有我这一棵。”
      “你树心之内可有金色汁液!”
      “花开时便有。”
      “那金色汁液可是能治失明之人!”
      “不错,你这呆子懂得还挺多。不管是人还是妖皆可治。”月萤双眼弯成两道月牙,一脸骄傲。
      “你可曾试过。”杜延卿激动的向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怎可能试过,”月萤轻笑,“要取金色汁液,先要砍断我的树身。”
      “那……你会怎样。”杜延卿皱眉,似是意识到了,却仍抱着一丝希望。
      “我说你呆,果然没错。”月萤伸手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头,“砍断树身,树就毁了,我自然就消失于这天地间了呀。”
      “消失于天地间……”杜延卿喃喃自语,松开她的手,抚摸她的脸颊,目中含泪,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声音哽咽,“世事难两全……果真是天意弄人。”
      杜延卿转身离去,月萤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升腾起强烈的不安,他未说再会,未定下次再见的时日,仿佛他这一走就不会再来。
      第二日,杜延卿没来,月萤坐在山洞前细数地上的落叶,“是不是我的原形吓着他了。”
      第三日,杜延卿没来,月萤站在山石上眺望,“这个呆子可是又迷路了。”
      第四日,月萤走遍了丹熏山,漫山遍野的去寻他。
      第五日第六日……杜延卿依旧没来,月萤坐在山石上,曲抱双膝,回忆之前的千年自己都是怎么过的,“不如去君信城寻他罢!”月萤双眼绽放着光彩,随即又黯淡下来。下山耗损修为,而且她只知他叫延卿,住在城南,可城南这么大,该去何处寻他呢?
      月萤左等右盼,一月之后,杜延卿终于来了,他形容消瘦,双目黯淡无光,见了她没有微笑也没有拥抱,神色木然,“月萤,我此前早有婚约,如今我就要成婚了,从今日起我不会再来。往后余生,还望各自珍重。”
      杜延卿说完转身离去,月萤呆在原地,脸上见到他时露出的喜色慢慢散去,心上像压了一块巨石,疼得嘴唇都失了色。明明说好了相守一生,到头来却成了各自珍重,说要与自己成婚,却另娶了她人,他给了她名字,给了她陪伴和承诺,他的兴誓旦旦和言之凿凿原来都只是玩笑,而她却一直当了真。
      那年碧青色的伞下,他薄唇轻启,“我见姑娘所着纱裙泛有淡淡微光,如月如莹,不如就叫月萤如何。”自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小树妖,而是成了心里眼里都装着杜延卿的月萤,再也无法无牵无挂,再也不能抵挡往后数千年时光带来的孤独和寂寥。
      “凡人,果然狡猾又善变……”
      泪水从江鹿鸣紧闭的双眼中溢出,顺着眼角流向两鬓,坐在床边的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他眼角的泪珠拭去,掌心拂过他的脸颊,眼神隐忍专注,轻声唤他,“婴垣……”
      随后从左手边的水盆中拧干一块脸帕,擦拭他额上的薄汗。脸帕清凉,水声泠泠,江鹿鸣的梦中又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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