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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点戏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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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令我意外。”九予有那么一秒钟完全愣住了,回过神来时,眼里已换了捉摸不定的神采,“如果说那家伙是洛止书的转世,那么你很有可能就是那女人的转世。可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么人性的话居然是从那女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
余月茗嘴角抽搐,这话,她可以当作是在夸她吧?
九予忽又低低笑了起来,眼眸弯弯,表情愉悦:“我倒是有点儿喜欢你了。”
“……”
“小孩子不要听,耳朵会聋的。”
余月茗连忙捂了璆鸣的耳朵,推他往前走。
意料之外,璆鸣竟没有发飙,反而乖乖地顺着她,安静地往前走了。
“对了,我这里还有小鱼干,你要不要?”余月茗虽然这样问,却也没等他回答,直接就塞到了他怀里,笑眯眯地道,“很好吃的,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
九予很是新奇地睨眼看笑脸讨好璆鸣的余月茗。
“你这女人,还真是奇怪,璆鸣模样虽小,但怎样也大了你百岁不止,如何能是你口中的‘小孩子’?你口中如此说说便也就算了,还真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哄了?”
“把你们妖的年龄按成人类的年龄换算,他最多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如何算不得小孩儿了?”余月茗不甘示弱地怼回去,一激动连心声都不小心给泄露了,“再说,他长得这么可爱,我心里喜欢得不行,就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宠一宠又怎么了?”
还是第一次遇见比自己还要牙尖嘴利的。
看着插着腰的气鼓鼓的理直气壮的余月茗,九予竟意外地觉得她有些可爱。
“是是是,姑娘说的对,既然小璆鸣合姑娘的眼缘,那自然是怎么宠都不为过的。”
九予唇角上扬,即使隔着面具,也能看到他眼里满溢出的笑意来。
余月茗如何听不出来他在戏笑她,脸上登时红云翩飞,似要滴出血来——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恼的。
她心虚地瞧一眼璆鸣:依他的个性,她夸他的话听到他耳朵里,只怕也会误会是在损他。
意料之外,璆鸣只是仰头,拿浅色的黄蓝两色瞳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透过灯笼纸的橘黄色的火光落在他的脸上,温暖,却也不真实,虚幻地仿若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小球?”
余月茗试探地开口。
这可当真是吓到她了。如果璆鸣炸毛地跳起来,或是嫌弃地瞪她,甚至是骂骂咧咧地说她自以为是,她都会觉得很正常。
只这一种,她心都凉了。
少年不说话,背挺得笔直,忽然一个转身,疾步走远,留给余月茗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余月茗此刻直想掌嘴,掌九予的嘴。她恨恨地想:如果可以,一定要把自己拧成个螺旋,好方便自己旋转地抽九予的脸。
九予仍是笑眯眯地揣着手,任一人一妖的脚步有多急,都能够从容不迫地跟着。
气氛古怪,余月茗只得闲扯了别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咦,那里怎么聚集了那么多的妖,出什么事儿了吗?”
九予顺着余月茗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笑容一僵,面色古怪。
“一个为了无聊至极的戏台子罢了。”虽然九予掩饰的很好,可余月茗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咬牙切齿,“没什么好看的。”
“哦,这样么?”余月茗点点头,笑得无辜又狡黠,“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非得去看看不可了。”
不待话音完全落下,她拉过璆鸣就是一个百米冲刺,左闪右躲冲进妖群里,又顺着妖们的推推搡搡,成功地站到了前面去。然后,终于得见这“无聊至极的戏台子”的真面目。
方方正正的露天台子上,浓妆艳抹的“美娇娘”正柔若无骨地倚在书生扮相的男子身上。她红唇微启,一口一个“虞郎”,百转千回,活像是扔进了蜜罐里又给它捞出来了似的。
真真是给人酥到人骨子里去了。
那书生给她这一声“虞郎”抓住了魂儿,目光黏在她身上,柔情地应一句“九娘”。
“!”
听这一声“九娘”,余月茗表情古怪,受不住地抖掉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继续好奇地探头探脑。
“这是什么?演戏剧吗?”
她身旁一个膀大腰粗、头顶两只角的家伙听了,顿时摆出一副“你真没见识”的嫌弃脸来。
“你是打哪儿来的小妖,居然连点戏台都不知道。”
“哦,小妖平时没怎么出过家门,孤陋寡闻,还望兄弟指教一二。”余月茗虚心请教。
“啧。无知。”那妖怪照旧嫌弃不已,却已经开始同她解释,“那边罗列的牌子看见没?那叫戏文木,点戏台所有的戏文都写在上面。点戏点戏,顾名思义,就是你想看哪出戏,就点哪出戏。”
“直接点吗?”余月茗吃惊。
“哪能啊,要是妖妖都点,那演戏的妖怪不得累死了。”那妖翻了个白眼,像是很为她的智商捉急,“不同的戏文木要用不同价值的宝物换,越是好看难演的,价格越高。”
“戏文木可以扔到台子上,让所有妖都能看,这种叫做‘上演’;至于拿回去独演给自己看的,叫做‘下演’。”
“哦哦。”余月茗连连点头,心想:原来妖也是会群嘲技能的,用“上演”和“下演”的区别,让那些买得起又脸皮薄的,不得不将戏文木贡献出来。
然而余月茗想多了,“上演”和“下演”,不过是妖们根据台上演和台下演而命名罢了。
“可若是没人……没妖往台上扔戏文木怎么办?”余月茗问。
“那就要根据千面的心情演了。”另一只妖插嘴回道。
“就算没人点戏,有两出戏也是千面必演的。”大妖顺着那妖的话接下去,“一出是讲条桑大人和千年桐木女妖晤歌的故事,这是每年点戏台都会有的开场戏……”
听到这儿,余月茗心有戚戚地瞥一眼璆鸣,生怕他护主的心思一上头,拳头就抡了过来。
谁料他只是低着头,也没看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月茗此心放下的同时,忧虑他还在生气的心仍旧悬着。
“至于另一出,喏,台上正演着呢……”
余月茗闻言抬头,只见刚才还面若桃花、眼若秋波的美娇娥,忽然就变成了个手执折扇、风度翩翩、倜傥俊郎的少年郎。
风起袖舞,桃红杏粉李白,花不知从何处来,隐隐绰绰掩了花中二人。
余月茗正看得起兴,忽然一茶盏落到她的眼前。她回神,透过茶盏望见一张极其夸张的笑脸。
又是白衣浮妖,戴着笑脸面具,双手捧一盏茶作势要递给她。
同样的一只白衣浮妖,同样捧了茶给璆鸣。
“嗯?”余月茗疑惑。
“你两个小妖倒是好运,头次来就能获得千面的青睐。”一只大妖笑呵呵地道。
“是啊,千面的茶可不好得,请谁都是随心情。”另一只酸溜溜地道。
听及此,余月茗也算明白了个大概。虽然并不渴,但她还是笑眯眯地道了谢,接过那盏茶,举起小酌一口——
开玩笑,她可不像璆鸣,丝毫不在乎那群妖怪能剜死人的眼光。
就在此时,台上原本欲语还休的小家碧玉,突然玉面粉云杏眸柔波,娇滴滴地唤了那少年郎一声“予郎”。
“噗——”
她一口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喷了出来。
“噗哈哈,抱歉抱歉。”
那白衣浮妖无端受了无妄之灾,估计很不好受,偏偏罪魁祸首还笑不自持,抖得花枝乱颤,估计它心里就更郁闷了。
余月茗是真觉得抱歉的,不然也不会连忙拿衣袖擦它面具上的水渍。可是笑亦是情不自禁的。
又是“九娘”,又是“予郎”,再联想九予奇怪的态度,她若还不明白这台上演的是谁的故事的话,那就当真是有些迟钝了。
她念了个法诀烘干白衣浮妖,见它清清爽爽地恢复了本来模样,这才拉了璆鸣,从周遭不满的眼神中退了出来。
“哈哈哈,小璆鸣,你有看见吗?刚才那出戏演的居然是……”
“好笑吗?女人。”
冷冷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了余月茗的头顶。
几乎不用看九予能够杀死人的目光,只光听这语气,余月茗就知道他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不过,余月茗是那种会屈服于强权的人吗?当下就一脸正直地笑了起来:“呀,少年郎予郎,或者,应当是美娘子‘九娘’?”
“……”
九予还未说什么,反倒是他身后探出了一张带着面具的脸。他冲余月茗挥手示意,道:“在呢在呢。”
“你……”余月茗皱眉,而后了然地舒展,好奇地回望他,“你就是千面?”
“嗯嗯,我就是千面。”那妖重复一遍,逼近余月茗,俯身拿面具对着她,“我知道你哦……”
那当真是整张面具了,连眼睛都没露出来。纯白色的一张上只一条红尾游鱼,千面说话时,那鱼竟然游动了。
“你就是在我戏台下看戏看吐了我请你喝的茶后,还笑得前仰后合的女子。”千面幽幽道。
余月茗的心神全叫红鲤鱼吸引了,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千面说了什么。
“误会,我并非是在笑你。”余月茗心有戚戚,连忙解释,“你的戏演的很好,剧情也很精彩,人物更是美型……”
这倒不是她为讨好而胡说八道,她心里真是这样认为的。如若不是因为听见了那声“予郎”,她定然会把那场戏看完。
“哦,这样么?”
许是听惯了千面在台上的柔情百转,这一句尾音上挑的话也硬是叫余月茗听出了欲语还休的娇嗔来。
“但是众妖都看见了,你在我的戏下捧腹大笑。即使我知你并非是在笑我,可台下的妖又如何知道呢?他们若都像我之前那般认为,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句句在理,余月茗无话可反驳。
“对不起,是我考虑欠妥当,只顾自己开心了,没想到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余月茗面有愧色,认真道歉,“我觉得其实我还可以补救一下……”
“笨死了,谁让你道歉了。”璆鸣“唰”一下挡到余月茗前面,如是嫌弃地开口,“这家伙若是害怕闲言碎语,当初就不会站上那戏台更不会胡编乱造地将晤歌也编排进戏里了。”
余月茗愣了愣,心想这小家伙果然还是很介意别妖把晤歌编排进戏里啊。
“哎呀呀,璆小郎这么说,可就是冤枉我了,”他面具上的红鱼随着他的言语急游,仿佛谁往里投了颗石子,惊了涟漪,“那戏可是条桑大人要求的,小妖也只是照办罢了。”
“哼!”璆鸣撇过脸,很是不满他的说辞。
“咳咳,千面,如果你不介意,其实我可以在你下出戏的开头或末尾,在台上向所有妖怪澄清一下。”缓了一下被那声“璆小郎”冲击的心神,余月茗认真道。
“嗯?”千面似是愣了一下,而后大笑出声,“哎哟,小娘子欸,何必这么认真,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正如璆小郎所说,我若是害怕背后的眼刀,便断然不会自作主张地将九予编排进戏里了。”
千面拢一拢衣袖,气定神闲,似是完全忘记了他口中的这只妖就是他身后那一只。
“啊,难得这么有趣,有生之年还能看见璆小郎护人类,我真是太幸运了,我还想再多待会儿呢,”千面止不住地用碎碎念表达他的怨念,“可恶,如果不是我下出戏就要开演了,我非留在这里不可。”
“小璆鸣也并非护我呐……”余月茗弱弱地辩解。
却让回头狠狠一瞪的璆鸣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语。
“余娘子,下回再来长歌街,一定记得找我,适时我赠你一次免费选择戏文木的机会,如何?”
说完这最后一句,千面终是头也不回地踢踏着木屐走了。
歪着头目送他走远,余月茗不可思议地总结道:“欸,还以为千面君是个极其随心所欲的妖,万事都凭着心情来,却没想到也是会守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