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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当众行刑 ...

  •   徐彪在平康坊中曲吃酒。

      紧靠着坊墙的北曲是下等妓子聚集之处,付了钱就能办事。

      中曲前十字街多馆阁楼宇,佳人以技艺傍身,环肥燕瘦,各有才情,吸引着京中风流公子、纨绔少年游逛流连,门庭若市,流水游龙。

      南曲则宅院深深,金屋藏娇,非达官贵人不得其门而入。

      新朝建立,时局渐稳,郑宰相以李德之名颁布《求贤令》,宣布重开科考。

      考生不限出身籍贯,不拘门第,天下有才之士,皆可赴考。

      诏书一经颁布,举世皆惊。

      南北文士纷纷应诏北上,为躲避战祸流散各地的名门世家也陆续返京,平康坊一日比一日热闹喧嚷。

      三曲之中,最为兴旺的自然当属中曲。

      还没到日落时分,酒肆宽敞的门楼前已经挂起一排排灯笼。

      重重帷幔掩不住楼里的笑语欢歌。

      琵琶清越,胡琴激昂,金铃嘹亮,箜篌圆润。

      悠扬婉转的乐曲声中,几名肩披彩帔,身着紫罗衫,腰系长裙的胡姬赤着双足立于毬毯之上,轻扭纤腰,翩翩起舞。

      乐曲时快时慢,舞姿也时快时慢。

      快时明快俏丽,刚健有力。慢时婀娜曼妙,轻盈妩媚。

      不一会儿,胡姬便汗透罗衫,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说不出的柔媚娇娆。

      一曲终了,胡姬耸腰回旋,碧绿双眸脉脉含情,缓缓褪下衣衫。

      楼中酒客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满楼鸦雀无声,楼上楼下,所有视线全都凝结在胡姬那双慢慢挑开衣衫的纤长手指上。

      徐彪大张着嘴巴,激动地咽了口口水。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

      数把带鞘长刀挑开帷幔,金灿灿的日光涌入大堂。

      浓厚得化不开的脂粉香和满溢的酒香被涌进来的风吹淡了些许。

      谢青立在堂前,扫一眼大堂。

      几名胡姬吓得惊叫,拢好衣衫,仓皇退下。

      方才暧昧旖旎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抱怨声四起。

      “别停!继续脱啊!”

      “他娘的!老子正看得起兴呢!”

      徐彪跟着怒吼,拍案而起:“哪来的丑八怪!”

      谢青眉毛动了一下,看一眼徐彪。

      徐彪破口大骂。

      谢青一言不发,几步跨上楼,蒲扇似的大手一张,揪住徐彪的衣领,把人扯下楼。

      徐彪身长七尺,体格健壮,分量不轻。

      谢青却动作利落,跟拎小鸡仔似的轻轻松松将人拎出酒肆,扔在地上。

      和徐彪一起吃酒的同僚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放下酒杯,追出酒肆,带着醉意大喝:“放手!他可是秦王麾下中郎将!你……”

      一句话还没喊完,余光瞥见门前在豪奴健仆的簇拥中骑行而来的绰约身影上,马上哑巴了。

      顷刻之间,几人酒醒了一大半,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七公主怎么会来平康坊这种地方?

      李瑶英翻身下马,抬起眼帘。

      目光从几个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踉跄的王府属臣脸上扫过去。

      几人心惊肉跳,心虚地垂下眼睛。

      二皇子粗枝大叶,只知道打仗,从不管内务,王府所有大小事务都是七公主打理照管。

      他们虽然是二皇子的仆从,能决定他们去留的却是七公主。

      七公主看谁不顺眼,二皇子问都不会问一声,立刻就将那人逐出王府,哪怕那人是皇帝李德赐下的奴仆。

      几人心中暗暗嘀咕:寻欢买醉……好像不是很重的罪行吧?

      徐彪被扔在泥地上,啃了一嘴的腥泥,没看见李瑶英下马,只听见马蹄踏响,周围出奇的安静,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连酒肆里的乐曲声和酒客的笑骂声也停了下来。

      他醉意上头,没有多想,一个翻身爬起来,怒骂:“找死!”

      四周一片紧张的抽气声。

      李瑶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尾上挑:“还没醒酒?”

      徐彪狰狞的怒意凝结在脸上,嘴巴半天合不上。

      早有机灵的仆从提来两大桶凉水,哗啦几声,往徐彪脸上浇去。

      天气渐暖,凉水并不刺骨,徐彪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他认得七公主。

      二皇子的属臣家将,谁敢不认得七公主?

      瑶英知道他清醒过来了,眼神示意护卫。

      护卫提着几个五花大绑的汉子上前。

      汉子们滚到瑶英脚下,叩头求饶:“贵主饶命!贵主饶命!仆等也是奉命行事,就是徐彪指使我们的!徐彪在升平坊有座宅子,他抢来的女子全都关在那宅子里!”

      正是刚才那几个强抢良家子的军汉。

      他们在来的路上被恐吓了一番,早已吓得肝胆俱裂,不等瑶英发问,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徐彪派他们强逼良家子签字画押的事情都交代了。

      徐彪彻底酒醒,脸色铁青。

      其他人见状,明白李瑶英这是冲着徐彪来的,悄悄松口气。

      静默中,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护卫飞身下马,扛着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男人飞跑进庭院,放下人:“贵主,长史带来了!”

      王府长史颠簸了一路,幞头歪了,袍服乱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埋怨,站都没站稳,先朝李瑶英行礼。

      瑶英还了一礼,道:“事出紧急,劳累长史了。”

      长史忙称不敢。

      护卫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凌乱的契书:“这是刚才从他们身上搜到的契书。”

      长史接过契书细看,摇头叹息。

      他抬头看向徐彪:“秦王再三严令禁止军中抢掠良家子,你强逼良家子卖身为婢,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话说?”

      徐彪脸上红红白白,神情变幻不定。

      末了,瓮声瓮气地道:“老子随殿下出生入死,不过是抢几个婢女罢了……”

      他一咬牙,抬起胸膛。

      “殿下不在京中,我既落到公主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

      长史看一眼李瑶英。

      其实二皇子并没有下过禁令,真正下禁令的人是七公主。

      二皇子不拘小节,帐下多鸡鸣狗盗之徒,那些人桀骜不驯,每次打完仗后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扫荡,经常骚扰百姓。

      正因为此,二皇子名声不佳。

      七公主劝二皇子管束下属,二皇子转头就忘在脑后。

      去年二皇子帐下的一名校尉调戏妇人,妇人含恨自尽。事情闹到李德跟前,李德大怒,当众斥责二皇子。

      七公主也很生气,召集二皇子的所有家将亲随,严加警告:军规如山,再有违反军规者,军法处置!

      当时二皇子就站在七公主身边,做小伏低,小心翼翼,七公主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二皇子出征前交代过,不论是军中事务还是王府中馈,全由七公主裁决。

      长史等着李瑶英示下。

      徐彪梗着脖子轻哼几声,一脸嘲讽。

      压抑的沉默中,四周传来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李瑶英没有下令清场,护卫们便没有驱赶百姓。

      长史面色凝重。

      瑶英淡淡看他一眼:“既然证据确凿,徐彪也已认罪,那就按军规处置。”

      长史心里一惊。

      真的按军规处置?七公主待人随和,宽容大度,从来不曾责骂侍女宫人……

      瑶英眉头轻蹙。

      长史掩下心中诧异,没有再犹豫,“行刑!”

      两名护卫应声上前两步,按着徐彪让他跪下。

      谢青走到徐彪面前,长刀出鞘。

      徐彪酒意全无,脸色发白。

      王府属臣没想到李瑶英居然真的要行刑,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开口:“公主,饶了徐彪这次吧,他性子莽撞……”

      瑶英抬手。

      谢青拔刀的动作立刻停下。

      王府属臣们松口气。

      瑶英看着徐彪:“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徐彪胆气全无,愣了片刻,道:“右手。”

      瑶英点点头,对谢青道,“斩他左手。”

      谢青应是,长刀斩下。

      寒光一闪而过。

      长刀斩断左手两根指头,鲜血喷薄而出。

      徐彪惨叫出声。

      几个王府属臣吓得哆嗦了几下,下意识握紧自己的双手。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继而爆发起响亮的议论声。

      “公主按军规处置了那恶贼!”

      “魏军治军严明,二皇子贵为皇子,怎么可能强抢良家子?都是这些小人作怪!”

      “七公主赏罚分明!”

      酒肆之外,喝彩赞叹声不绝于耳。

      徐彪被人带下去包扎伤口。

      瑶英头皮发麻,身子微微颤了颤。

      谢青看她一眼,抬脚一跨,挡住地上那滩血。

      看不见淋漓的鲜血,瑶英心里好受了点,轻轻舒口气。

      长史看着李瑶英长大,见她神色不对,知道她这是想起了五岁时的旧事,心中泛起怜惜酸涩,叹道:“这种腌臜事让老奴来做就是了……公主娇贵,见不得这些血腥。”

      瑶英摇摇头:“当日事,当日毕。今天不处置了徐彪,二哥的名声就真的败坏了。”

      李德不会允许李仲虔威胁李玄贞的地位,对他多番打压。

      李仲虔便自暴自弃,不怎么约束部下。

      部下常常借着他的名头为非作歹,他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差。

      李德嫌他浪荡,世家觉得他轻浮冷酷,百姓骂他残暴狠毒。

      他身陷重围时,没有人伸以援手。

      他少年时就跟随李德冲锋陷阵,为国征战多年。

      年纪轻轻埋骨黄沙。

      死后,连块碑都没有。

      李玄贞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瑶英出了一会儿神,吩咐道:“派人留意坊间动向,不能让人借着这个由头抹黑我二哥。”

      “日后二哥部下再有人触犯军规,照例处置,不能轻放。”

      “记得派人去升平坊,找到那些被徐彪拘禁的良家子,放她们归家。”

      “老奴明白。”长史点头,顿了一下,“公主,对殿下来说,他的名声没有您重要,您千万得保重身子,下次碰上这种事,让老奴来处理吧。”

      二皇子出征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句句都是嘱咐他好好照应七公主,其他的事一句没提。

      瑶英笑了笑:“我晓得。”

      她刚才看着平静从容,眼睛都没眨一下,其实心里是有点怕的。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本坊官员赶过来禀报,那几名女子已经被送回家妥善安置。

      瑶英嗯一声。

      转身上马,不远处一片鼓噪声。

      那群跟了她半天的少年郎们身骑骏马,围在门庭前。

      “公主英明!”

      “公主威武!”

      “公主,以后这等事就让我卢恒生来代劳吧!别脏了您的眼睛!”

      瑶英嘴角轻轻抽了抽。

      还以为他们早就被吓跑了。

      她看着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前门,道:“从侧门走吧。”

      谢青应是,跟着她从侧门离开。

      走在最前面的护卫忽然勒缰停马,拔刀指着上方,怒喝:“什么人?!”

      瑶英顺着刀尖所指的方向看去。

      侧门临着一道高墙,墙边开窗,一道清瘦的身影趴在二楼窗边,双手攀着栏杆,大半个身子狼狈地挂在外面,锦袍随风飘荡,飒飒作响。

      酒肆的人慌忙跑了过来:“他不是刺客……”

      “对,他不是刺客。”

      护卫看清挂在栏杆上的青年,收起长刀,促狭地低声接了一句,“他是嫖客。”

      话音刚落,青年支持不住,手上力道一松,摔了下来。

      尘土飞溅。

      谢青护着瑶英后退。

      瑶英摸摸乌孙马,漫不经心扫一眼摔落在马蹄前的青年。

      青年窘迫不堪,挣扎着想爬起身,目光和她的对上,一张面孔霎时涨得通红,羞得抬不起头。

      瑶英几乎能感受到他脸上灼烧的热度。

      她心中一动。

      难道是认识的?

      正待细看,轰隆隆的鼓声自南向北咚咚响起,一骑红尘穿过长街,直奔皇城而去。

      “圣人凯旋了!圣人凯旋了!”

      瑶英惊喜地抬起头。

      这是她盼了很久的报信鼓声,大军凯旋,二哥回来了!

      她轻轻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往城南方向疾驰。

      谢青和护卫也跟着掉头。

      马蹄声碎,漫天细尘。

      青年躺在地上,灰头土脸,呛得直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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