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谋定而后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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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大少爷，你终于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明氏天津公司的总经理何佑堂，他是明楼父亲的秘书，自从明家老爷仙逝之后，就北上天津替明家打理北方生意，连明楼也要尊称他一声何叔。
此刻，这位年过半百的何先生正守在明楼床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念着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什么作为明家的独苗，大少爷怎得如此不爱惜自己……”
“何叔，”明楼被他叨念的有些心烦，开口打断了他，“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他重伤在身，声音十分微弱，何叔反应了一下，又忍不住掉下两行泪，才答道：“大少爷，早晨一接到司机电话，我就往北平赶，真是吓死我了。下午五点钟到的时候，你刚从手术室出来，幸好大夫说子弹没有打着内脏，只是擦伤了腹腔静脉。那个时候国防部，保密局和警察局的人都在，两个小时之前，看你一直没醒，他们才散了。”
何叔一直保留着给明家老爷当秘书时候的习惯，前因后果都要讲的清楚明白。明楼费力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外面局势如何？”
“还算安定，打伤您的那个人，是北平警察局徐铁英的机要秘书孙朝忠，大少爷枪法了得，已经解决了他。党部方面叶秀峰亲自把电话打到了金库，痛斥了徐铁英，释放了谢襄理；王站长也把方行长暂时劝了回去；所有金圆券由曾可达押送，全部入库。只不过……只不过方家的大少爷，听说是私自驾驶飞机上天，还联合马汉山把党部在北平贪腐的黑幕合盘端了，搞的总统也很不高兴，直接命令李宇清逮捕了他，目前正关在警备司令部。”
原来如此，动静闹得着实不小，自己也没有想到，才到北平的第二天，就搅进如此一个复杂局面，还好，伤的不算重，只比自己预计的严重了一点点。只不过这一枪，自然是不能白挨的……
“何叔，咱们家，在北平，可有相熟的报馆？”
“有的，两家明氏占股，还有三家有生意往来。”
“好，请您，帮我，办个事，”明楼才说了几句话，便有些气短，他停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找至少三家报社，把今天，今天的事，登头条，就说，我伤重垂危，命，命在旦夕…….”
“大少爷，你这好不容易醒了，怎么能开口咒自己？”何叔一听就急了，要不是碍着自家大少爷此刻正伤着，真想替他爹打他屁股。
“您，别问这么多，照我说的做。再，再给家里，打个电话，叫阿香过来……”估计要在北平住些日子了，后面一句话明楼实在说不下去了，胸口闷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头也开始阵痛。
“好！好！我知道了，你别说了，好好歇着。”何叔见他脸色愈加苍白，胸膛猛烈的起伏着，怕他是牵动了伤处，忙不迭的答应着。忽然，他朝明楼的身侧瞥了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大少爷，你确定需要让阿香，来北平？”
明楼再没有力气答话，只微微点了下头。何叔看看表，距离明天早晨只剩下不过七八个小时。于是，他千叮咛万嘱咐大少爷要安心休养，才轻轻退出了病房。
这两天跟着明楼的司机，一直等在病房的走廊上。见何叔出来，犹豫了一下，才战战兢兢凑上去问：“老板，大，大少爷，没，没事吧？”
何叔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没用的东西，连大少爷都护不住，明天就辞了你！”
“老板，您别啊…”司机捂着脑袋，无限的委屈。白天被个小姑娘打在脸上，晚上又被老板敲，里面大少爷是中了枪，可自己也快受内伤了。
何叔见他一脸的委屈惶恐，心中暗笑。方才看见明楼终于醒过来，他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于是，轻哼了一声，卖个关子道：“小子，要是不想被开了，也不是没有办法…”
“老板您说，您说。”
“你仔细给我说说，大少爷身边的那个姑娘，家住哪里，姓字名谁，是从上海跟过来的，还是在北平新结识的？一五一十讲清楚了，老板非但不开你，还给你加薪水……”
说了这许多话，明楼着实累了，脑中似乎有个小锤子，在一下一下的敲着神经。
医生说子弹碰到了腹腔静脉，那必定出血不少，方才先想着救人，动作竟然慢了半拍，看来许久不练，自己计算的速度和角度还是出了些偏差。
不过金库门口那个警察，枪法倒是不错，可到底是谁呢？朦胧记得，仿佛有人叫他孙秘书，是了，刚才何叔说他是徐铁英的机要秘书。可那他为何要杀方行长的外甥女？
一个一个问号堆积起来，北平的形势，到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不过这一枪，倒顺势解了燃眉之急。明天一早，自己中枪垂危的消息就会见报，南京上海那边自然也就没人能瞒得住，顺理成章自己就跳出了北平币制改革的是非圈，还可以名正言顺的作壁上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好看看中央党部，军统，北平分行，还有预备干部局，都打的是什么算盘……
正思索着，忽然，明楼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使劲攥了一下，又拉了拉，然后贴上某人的脸颊……顿了顿，似乎还有软嫩的唇，在他的手心中央蹭了两蹭。
是谁？
明长官一惊，方才梦中的情景瞬间在脑海中重现……
往事如烟，十几年过去了，他和她从未在梦中遇见……哪怕是从法国归来，在76号相处的日子，他也从未梦见过她。对于他，那不过是深埋在心底的一段尘封往事，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虽然他从未忘记过，但也从不会想起……
忽然，他想起梦中也有一双手，一直拉着他的手，温暖而真实，那不是汪曼春，也不是阿诚，他想知道那到底是谁？
于是，明长官艰难的把头歪向左边，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子映照下来，恰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穿着曼彻斯特原产的Thomas Mason奶黄色衬衣，深蓝色的格子西裤，同款的外套已经滑落到地上，早晨精心盘起的长发此刻散在背上，衬着月色，泛起柔软润泽的光芒。明长官终于看清楚了，是被他救下的谢家小姐木兰，是他本以为早已归家的姑娘，此刻正枕着他的手，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竟然是她，这的确出乎明长官的意料。此刻，小姑娘的眼睫毛动了动，蹭的明长官手心一阵酥痒，接着，仿佛有水珠落下，打湿了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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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保密局北平站的站长室，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王浦忱正望着眼前的三部电话，呆呆地发愣。
不过一天之间，谢襄理被查，方行长自请坐牢，孙秘书身死，明长官重伤，还有方孟敖私自驾机上天，顺带勾搭马汉山揭了中统的老底……
金圆券发行的第一天，便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来，徐局长如此步步紧逼的作为，已出乎自己的意料，再加上明楼……明楼，王浦忱一想到这个名字便禁不住气血上涌，不住的咳了起来。
今早派人请了明楼去北平金库，确是自己存了私心，不想与徐铁英针锋相对，同时也想试探一下明楼的风向。但是万万没想到，竟会落得如此一死一伤的惨烈局面。一听到有人报信，自己便赶去了金库现场，看到的却只有了无生气的孙秘书，和俨然正在主持大局收拾善后的曾可达。事发时保密局跟去的人被挡在了外面，只听见三声枪响，却没有看到是谁先开的枪。
王站长在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明楼的行事风格，自己最了解不过，向来缜密妥当，何况他并不认识孙朝忠，自然不会主动出手。
倒是孙朝忠……当年他还未从三青团毕业，就被建丰同志看中，安排他进中央党部，做徐铁英的秘书，这小子的仕途也算是顺风顺水。不过在党部和预备干部局之间，他到底如何拿捏，之前自己一直当他对建丰同志忠心不贰，可自从他开枪打中谢木兰的那一刻，到叫人有些看不清了。听说他还在警察局开枪，伤了方孟敖，难道他的心，是已被徐铁英收了？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王站长猛地抬头，竟然是他此刻最不愿意面对的贰号专线。他愣了愣，直到电话响了五声，才匆忙接起。
“建丰同志好！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浦忱啊……”电话里的声音沉稳，王浦忱不自觉的立正站好。“今天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蒋经国说的很慢，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疲惫。
“建丰同志，浦忱惭愧，惭愧……”
“先不必过分自责，有些事，无人可以预见。曾可达有些情绪，认为孙朝忠根本就是徐铁英的人，是打进预备干部局的卧底，你怎么看，说说你的想法。”
王浦忱留意到了建丰同志对孙秘书语气上的微妙变化。其实，以今天的枪战，他也有些偏向曾可达的意见，只是，轻易坦诚上司手中精心栽培的一柄利刃这么轻易便另投他主，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他轻咳了一声道：“报告建丰同志，枪战发生之后，是曾督查第一个赶到现场，当时我在西山监狱跟方行长周旋，去的晚了。此事万幸，明楼长官没有性命之忧。明家的人已经到了，他们也知道是北平警察局的人打伤了明楼。所以我想，不论孙朝忠开枪的初衷如何，现在的事实却是徐铁英为了破坏币制改革，诬陷北平分行襄理，他的秘书枪击财政部特派长官。明楼是财政部的人，另一方是北平警察局，北平保密局是必须交出一份报告给南京的。”
“好，明天天亮之前报告电发毛人凤。”
“是，建丰同志！”
“还有，”电话另一端似乎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预备干部局，不再有孙朝忠的名字。”
“是，建丰同志！”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谋定而后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