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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梧桐树下 ...

  •   第二节梧桐诗
      寒来暑往,岁月易度。爹爹在成都府衙做个九品小吏,每日起草文书,母亲家中操持家务兼做女红,日子过得很是安逸。春秋两季蜀地气候温润,物产鲜活,饮食方面比之长安更加丰盛,母亲对于操持家务格外上心。新鲜小菜,果品佳酿,母亲殷勤照顾着爹爹和我。
      这日,爹爹从府衙归家,母亲早已端出亲手所做小吃芙蓉糕。爹爹边饮茶,边品糕点,心中甚是愉悦,脸上笑意盈盈。
      “涛儿,近些日子爹爹教你太白诗句,所学的太白诗句可记得牢实”。爹爹在考问道。
      “回禀爹爹,女儿记得,太白的五言诗简单而赋有才情,女儿很是喜欢太白的诗句,可随意背诵一二”。说罢,我站在爹爹身侧,脱口而背诵出太白诗句: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我诵完诗句,还偷偷凝视一下爹爹。今日,母亲给我穿了一身鹅黄色短袖衫,月白色襦裙,上绣粉白色芙蓉花,发间还系上了鹅黄色丝带,颈上还系上了一把金锁,装扮甚是雅致。母亲站在爹爹和我身后,一身湖绿色衣裙衫,上绣兰花小草,也很是清雅,发间别了一枝芙蓉金钗,熠熠生辉很是好看。这枝金钗是爹爹刚为母亲添置的新首饰,母亲很是喜欢,日日带在发间。爹爹喜欢看母亲和我穿着清雅,其实我心中更喜欢红色的衣裙,鲜艳亮丽是小丫头的心思。可是爹爹不甚喜爱红色,母亲也就不能随我心意添置红色的衣裙。爹爹心中的女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端庄清丽,饱读诗书。
      这日,爹爹从府衙回来,随行一位员外郎李洁大人,还带来了他的小公子李达一起来访。
      “涛儿,来见过李员外大人和李公子”。爹爹今日,怕是要引荐我给这对李家父子。
      “薛大人,这位就是令嫒,果然端庄文雅,不愧是薛公精心调教。听说薛小姐还善诗文,今日可否领略一二。”李员外今日有心试探我的才学。听说李员外也喜爱诗文,平日与爹爹有诗文往来,今日登门是为了吟诗作对,还是另有他意。
      “爹爹,儿子也久仰薛小姐诗名,今日登门愿得薛小姐的佳句。”这位李达公子,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面庞饱满,俊秀风雅,灵动活泼。身着锦衣玉袍,头戴镶玉璞头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公子的做派。
      爹爹撸了一下胡须,点点头。“今日难得李大人和公子登门,就让涛儿献献丑了。我儿平日记性甚好,所背诗句也甚好”。说罢,爹爹抬头看了下院落中那颗高大的梧桐树,沉吟了一刻,说到:
      “为父教习涛儿已久,我儿才思敏捷。今日我们父女比对题诗如何。就以园中梧桐树为题,为父与涛儿对诗一首。为父先吟上两句,涛儿答下两句”。
      “女儿愿听爹爹的上句”。我欢快的答道,想在爹爹和客人面前显露一下天生禀赋的聪慧和日读夜背的成绩。”
      李员外坐在厅中的石头凳上,李达公子站立在员外身旁,正眼睛鼓鼓的望着我。看他的心意,是担心我连接不出下句。真是庸人自扰啊,他怎知我素日饱读诗句,这样连接上下句的事情当然难不倒我。
      “庭除一古桐,耸入云干中”。爹爹眯缝着眼睛,摇头说出前两句。说完,停顿了下来,转身望着我,期许的眼神。李员外也在旁边坐着,李达公子听完上句,这会眼睛直直的看着我,许是被我才女的名声惊呆住了。看着他那呆呆的模样,我心里觉得好笑。
      我不加思索,十分快速的脱口而出:“,爹爹听好,女儿下句是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说罢,眼睛闪闪的望着爹爹,期待着爹爹的赞许,也期待李家父子的夸赞。
      不料,听到后两句诗句,爹爹竟然神色突变,扑的落座在靠椅上,半天不言语。我惊诧于爹爹不同往日的表现,半晌闷闷猜想爹爹为何如此不悦。
      李洁员外也面色大惊,半天不言语,没有想到诗文一处,场面弄得如此尴尬。看爹爹神情怪异,不在说话,饮罢一口茶,借口府中还有事情,父子二人匆匆告辞。临别时候,李达公子还依依不舍的回望了我一眼,一副舍不得离开的模样。
      见李洁父子匆匆离去,爹爹神色更加不悦,阴沉着脸说到:
      “娴芝,且领涛儿回房。日后不许涛儿随意在市井玩闹,每日除却诗文,也教她些女工针线,让她知晓女孩儿家的本分。”爹爹忽然厉色的对站在一旁的母亲说到。
      听罢爹爹所言,我越发惴惴不安,爹爹平日对我管束并不十分严厉,除了教我读书习字,对我出入街坊闹市并不似别家闺阁小女那般约束。今日为何吟完此诗,神色大变,还令母亲严加管束与我呢。我的这两句诗词为何惹得爹爹如此反常呢?
      我不服气的答道“爹爹,素日赞许女儿诗才,教习女儿诗词书法,女儿亦勤学苦练。今日女儿不知为何惹得爹爹这般不悦,女儿可是说错些什么?”。
      爹爹听闻我语,厉色的回答:“涛儿,你可知道诗句的不妥?女儿家怎可应答南北鸟和往来风,南北鸟与往来风乃迎来送往之意,此不是闺阁小姐的贞静雅致行为举止。涛儿是官家小姐,切不可学市井红尘之人”说罢,爹爹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母亲与我呆呆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涛儿,今日爹爹所言,你好生记在心中。母亲无才,但亦望我儿懂得持家和女红,将来能做个照料夫婿和孩儿的好女子”。母亲柔声细语关切的劝我,此刻也不便再火上浇油。
      我还正在气头上,不愿意转身回房。不明白为何儿女家就不能应答如男儿一样的诗句。为何男儿可以日日出门骑马射箭,斗酒饮宴,呼朋唤友,母亲和我就得呆坐家中操持家务。
      “小姐,诗韵陪你一起,咱们回房间习字可好,外面风大不宜久坐”。诗韵小丫头见我情绪激动,乖巧的劝解到。
      见我不愿意回房,母亲命佩玉取来了披风披在我身上,柔声的说道:“涛儿,愿意在梧桐树下再坐坐,诗韵你陪着。不必生再爹爹的气了,爹爹是关心我儿呢。佩玉,你先随我回房准备晚餐吧”。
      “小姐,消消气,我家小姐饱读诗书,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诗韵在一旁劝解我。
      “诗韵,难道女子就不能迎来送往,结交朋友吗?女子就只能一辈子呆在家中,做针线女红?”我仍然在生气中,不明白一贯开明的爹爹为什么那么在意诗句中的南北风与往来客,还是不能将我象男儿一样的培养和对待啊。
      “小姐,咱们女孩儿家,虽然识得字,但将来总归还是要操持家务和相夫教子的。”诗韵小丫头,大概平日也被母亲的思想浸润着,对女子的三从四德还是很在意的。小丫头衣着素净,也是爹爹喜欢的清雅颜色。
      “难道女子长大后,就一定要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在这闺阁之中,我真是不喜欢被这样约束。”坐在梧桐树下,我喃喃自语的说到。古往今来,女子多是这样度过的人生。虽然本朝出了则天皇帝和上官婉儿,根深蒂固的还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想要和男子比肩,也只是痴人说梦。爹爹虽然开明教我读书习字,但骨子里面也不是这样三从四德的思想吗?母亲平日对爹爹更是言听计从,柔声细语,女子的顺从就是母亲的全部。
      自那日应答诗句后,母亲还是严格了对我的管束,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出入市井街巷,出门必有佩玉陪伴。也开始教我在卧房刺绣些小物件,只是我仍然不喜欢刺绣,觉得费眼睛又无趣的很,敷衍母亲打发时间。
      “涛儿,涛儿,这个丝带结子打错了颜色,是松绿配浅红,这样才好看。”母亲在房中教习我学做扇坠,看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小姐,小姐,这朵芙蓉是浅红配深红。”诗韵站在我身后,提醒我在绣架上绣品的配色。
      被母亲和诗韵嘟囔着,我一点心情也没有了,丢下女工活计,站起来说到:“我去书房静一静,你们继续绣吧。”
      只见母亲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她知道女儿根本就不喜欢做手工呢。碍于爹爹的管教,只能敷衍着教我。
      不日,府衙刘济洲大人安排爹爹随行赴南诏处理公务,爹爹一去有月余。修得书信给母亲,谓之:“吾自月前身体微恙,舟车劳顿,公务繁重,似染上瘴痨。不日将返回成都,治病疗养,期待康复。”
      见信后,母亲心中甚是着急,每日在家中佛龛前诵读经文,焚香祈祷父亲早日归家。半月后,成都官衙的一队车马停靠在我家门口,府吏下车,从车内抬出神清倦怠的父亲,对母亲深施一礼“刘大人命我等护送薛大人回府。旅途颠簸,请夫人好好调养薛大人,望早日康复”。
      母亲一见父亲脸色如稿,气息羸弱,模样衰败,不复是往日俊朗秀逸模样,竟然落下泪来,神色凄清答到:“我家官人月余竟为何如此模样,染上何种疾病?妾身心中十分不安”。
      随行小吏低语几句,递上一包小银,说道“这点心意是我家刘大人命我等转给嫂夫人,大人望夫人莫要过于伤心。薛大人不适舟车劳顿和气候闷湿,万望夫人莫要慌神。吉人自有天相,且好好照顾薛大人”。说罢,随即上马离去。
      听罢此言,我上前扶住母亲,说到:“母亲,爹爹若是染上瘴疾,赶紧替爹爹去请郎中来瞧病,女儿陪伴母亲去秀塘街请名医梁大夫来诊治,他最善治疗瘴疾”。
      梁大夫一番摸脉瞧病,神色凝重的对母亲说到:“夫人,老夫认为薛大人此病来势汹汹,夫人定不能大意。今日老夫先下方一副,夫人按时煎药让大人服下。若五日之内无起色,再来府上诊治。薛大人需要静养,来往探视莫要频繁”。
      闻听此言,母亲呆坐在爹爹床榻边,神色慌乱,低声哭到“吾乃妇人,家中在此地也无任何亲友,老爷若有大碍,身体不能康复,让我们母女二人如何是好?”
      我听罢,神色凝重,上前赶紧扶住母亲,劝道“母亲,勿要慌乱。爹爹虽是有疾在身兼劳顿所致,只要安心将养,定会康复”。
      “娴芝,娴芝”,爹爹在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呼唤母亲。
      “妾身在”,母亲低垂泪眼坐在病床边,将手递过去扶住父亲。
      “涛儿,涛儿”,爹爹又低声在呼唤我。
      “女儿在”我眼巴巴的望着爹爹,不晓得爹爹病重之中最担心什么。以为爹爹只是向寻常生病一样,调养将息一段时日便会康复。
      “娴芝,这次我的身子恐难痊愈,怕是要拖累你和涛儿了”爹爹斜靠在床脚,有气无力的说到,眼角有泪。
      母亲听闻此言,哭声更重,竟不知如何劝慰爹爹。
      “爹爹,莫要自暴自弃。若爹爹服药安养,定会安好。涛儿愿与母亲为爹爹分忧”。我大声说道。小小的身体都有些发抖,担心爹爹的身体,更担心母亲能不能扛起家里的重担。
      “我儿,如此甚好,能为母亲担忧。爹爹相信涛儿”。说罢,爹爹躺下身体,昏昏睡去。
      母亲唤来仆妇佩玉和连枝,边垂泪边说道,“两位仆娘,我家老爷身染重疾,恐日后家道艰难,你二人素日衷心,愿与我一心一意服侍好老爷,妾身感激不尽。”说罢,母亲对两位仆娘深施一礼。
      仆娘连枝素日并不在房内服侍,只在外间做些粗活,见此情形,慌忙蹲下身子说到,“夫人折煞我们了。老爷病重,我和佩玉定然比平日更为尽心,请夫人莫要过于伤心。”
      佩玉平日就与母亲贴心,此时见母亲如此深情,更是上前握住母亲的双手:“夫人要放宽心。素日夫人待我们如同姐妹,家中有难,我等定当与夫人同心”。
      见二位仆娘如此,小丫头诗韵赶紧跪在母亲身边,磕头到“老爷和夫人待诗韵如同亲生,诗韵愿与小姐细心服侍老爷与夫人,愿老爷得上天保佑”。
      母亲听到大家的回话,眼泪稍稍收住,起身扶起诗韵,抹了一眼泪水。
      “母亲,爹爹正在病重。我们且轮流守护爹爹,家中一切请母亲做主,涛儿自当竭尽所能服侍好爹爹。”我停住了眼泪,对母亲说到。
      “好,好,涛儿长大了,能这样细致体贴了。大家从今日起,轮流守护老爷。我与小姐在屋内,诗韵为老爷熬药和浆洗,佩玉和连枝将厨房和庭院里的事情做好。有劳各位了。”母亲定定神,眼里充满担忧。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天也慢慢暗沉了下来。看到昏睡在病榻上的爹爹,我第一次觉得心里慌乱,爹爹是家中的主心骨,没有了爹爹的照拂,母亲和我就象江上的小舟不知要往哪儿去,风浪之中更是会飘摇不定。身为闺阁小女子,又有多少能耐立于这世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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